与此同时，永乐城南，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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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个月前恶魔裔入侵以来，永乐城白天便人迹罕至，到了夜晚，无论是中央广场还是胡同弄堂，人影比鬼影还要稀少。

但在城市南方，即四面城垣唯一完好耸立的万福门处，人类活跃的身影却时常可以见到。珏天陛下的护国雄军一收复失地，便在此处安营扎寨。有了强大同伴的庇护，在城镇附近游荡的难民也好，途经此处的商人也罢，都会聚集于此，久而久之，竟也成为了一处闹市，就连夜间也会叫卖不停，吆喝满载。「你说你跟丢了？那你可曾记得他消失前走进哪条巷道口？」

在街市喧哗传达不到的隐蔽角落，一名锦袍卫士向一个身着布衣的难民盘问道：「奶奶的，你不是说绝不会被察觉吗？」

他头戴狮盔，胸披环甲，壮硕的腰间配有一把近腿长的直剑，被他逼问的青年连连摆手：「我对天发誓，直到刚才都一切正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藏的很好，还一直躲在人群里。」难民掀起脏臭的衣领，里面挤满了虱子跳蚤。

「别找借口，少主大人可不想听你的抱怨和推脱。」卫兵皱紧眉头，伸手捂鼻，毫不掩饰自己对恶臭的厌恶，「我再问你一遍，那个恶魔最后的去向你有没有线索？城里最近不太平得紧，弄丢恶魔的下落，少主怪罪下来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像，往东边去了……」卧底的表情充满了迟疑，「哎，你要罚就罚吧，这是我的失职，少主问起来，你就把责任让我身上推。」最后他叹口气，双手一摊，示意自己毫无办法，卫兵苦笑道：「少主也不喜欢知难而退的手下，你该清楚吧？」

一提起少主，卧底的脸色立马变得惨白，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一位对手下异常严厉的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凉拌，既然你也不知道就没办法了。这事我会缓一缓向上头报告，趁现在没人值班，你赶紧洗洗身子归队吧，恶魔的事情，就留给那些‘代灵师’来处理。」锦袍卫士无奈地拍拍同伴肩膀，他奉命跟踪疑似恶魔的目标已长达三日，也算难为了他。

「这样真的好吗？」听懂卫兵的言外之意——把恶魔出现的事情当做不存在，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问责——卧底捏死趴在他脖子的一只虱子，「我最近才听说城东又发生了几起命案，放任恶魔不管，不仅是擅离职守，良心上讲也过意不去呐。」

「这不是我们利索能及的事情。」卫兵头也不回地离开阴影，街上的阑珊灯火将他照耀得程亮如银，「除非现在能找到恶魔的踪迹，否则一切都是扯淡。老弟，别想不开啦，这座城里有能耐的人可多着咧，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我们去喝酒吧。」

语毕，卫兵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不得已，卧底只好踉跄跟上，口里嚷嚷着“那也等我换身衣服洗个澡啊，你等等我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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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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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

「嗯？」

「等你就等你呗，但你愣在那儿不动是想干嘛？街角的那家酒馆很早就关门了，你还想不想我为你接风洗尘了？」

「不，老李，你赶紧过来！那里有个快死的家伙！」卧底指向断壁残垣深处的黑影，卫兵定睛一看，发现那趴着一个人。

说是人都算是抬举，因为那道黑影萎缩在一处倒塌的泥墙下，危如累卵，枯槁的面容像是活生生的木乃伊，马上就没了气息。「我去看看，你帮我把风。」卧底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时值战乱，永乐城中时刻发生着血淋淋的惨案，为了不让同伴重蹈覆辙，卫兵也急忙来到他身后：「真见鬼，这还在闹市区的附近就出现受害者，近来恶魔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他宣布。

卧底将受害者的身体平躺，从卫兵那取来酒壶，为他浇灌脸颊。只见求救者神色萎靡，额头上布满汗水，想必在倒地前经历过一段跋涉，兴许是被什么人追杀才会如此狼狈：「还有救，就是有些神智不清而已。」卧底把着青年的脉搏，确认无恙。

「看的出是谁干的么？把他弄醒，说不定能找到恶魔的蛛丝马迹。」卫兵点点头，内心暗暗祈祷这件事没有第三者发现。

「还能有谁，这座城里除人以外，也就只有那些鬼怪作祟。」卧底对近在咫尺的灾难感到非常恼怒，为了缓和情绪，他决定掀开受害者的衣物，以便观察他身上是否存在其他伤口，利于治疗：「他脉搏平稳，呼吸流畅，也许中了诅咒也说不定。」

但他刚翻弄到一半，动作便停了下来，负责望风的卫兵见他呆若木鸡，上前询问：「你怎么了？伤势检查差不多的话就带他走吧，现在附近没人，周围也没有影子活动的迹象，我们可以趁着夜色把他弄会军营再盘问。」卫士按住刀柄，如临大敌。

可和卧底一样，他话说到一半也愣了半秒，在看清眼前的一切不是假象后，他果断地抽出了佩剑向它呐喊：「放开他！」

只见在无云之夜的阴影中，卧底的脸色铁青泛紫，他拨弄衣物的姿势僵直在受害者身后，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向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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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谁？如果你是对他说的，那么很遗憾，这话他恐怕听不见啦。我的尾巴可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一旦碰到，就会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产生窒息感。」这时，受害者忽然坐起身体，两眼发光地对着卫兵笑，他是个生有寻常纯粹黑发的普通人。

长脸银牙，双眉浓粗，年纪约莫在十八岁左右，消瘦的脸上布满狞笑。除却最后，放在军营，他属于一抓一大把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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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臀股间的长尾，还有那双紫眸却象征了恶魔身份：「你这怪物！利用好人的善心为非作歹，看我不把你劈成两半！」

卫兵壮起胆子，不过三七二十一就俯冲至恶魔身前，精钢直剑朝他心脏的位置穿刺而去，但却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噼啪——！」

「这，这不可能……」

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和思考时间，卫兵的豪言反倒使他的剑刃裂成两段，邪魅的恶魔不仅毫发无伤，胸前还长出一片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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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块附着他整片胸膛的蓝色水晶，水晶的坚韧程度甚至堪比钻石，卫兵的直剑劈砍其上，只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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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很好，但你却低估了我的实力。」黑发青年怜悯似的摇摇头，那根粗若马鞭的长尾早已顺势捆绑在卫兵的大腿上。

「你这恶魔……恶魔！就算我没有杀掉你，在我之后，还有更多弟兄等着将你歃血为盟呢！」卫士发出惨叫，然后摔倒。

「说道我好像要杀你似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你那跟踪我三天三夜的弟兄还活的好好，睡得可香啦。」恶魔窃笑着抱胸。

卫兵顺他视线望去，只见方才还脸颊发青的卧底此刻已陷入沉睡，就差没响起鼾声：「你想拿他的安全威胁我？没门！」

「你很聪明，但要是你再聪明一点就好了。」恶魔摇摇头，蹲在四脚朝天的卫兵身前，「我不会杀你们，也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情。」他的表情诚恳，但越真挚，卫兵越认为他在模糊自己，「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真的，我跟很多人这么说过。」

恶魔提到人的时刻意顿了顿，「但哪怕只为一丝可能性也好，我要将这些告诉你，并让你转告给那追查我多时的少主。」

「这事和少主无关！」卫兵打断他强调。

「得了吧，你觉得我能察觉出有人跟踪我三日，却找不到背后主谋？我可还知道，那少主从两年前开始就阴魂不散呐。」

「你……你到底知道多少？！」卫兵惊愕道。

「至少你们队我的了解多。」恶魔露出不屑的表情，「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管是那些来怀疑我的镇国守，还是慕名前来的赏金猎人，我都没伤害他们。每次都只是发现并把他们打晕，让他们回去告诉自己的主子，说我不是真的恶魔。」

语毕，他斜视卫兵，后者立即心领神会：「所以，你打算对我也这么做？长着恶魔尾，却说自己不是恶魔，你以为自己是蜥蜴人？」果不其然，青年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他叹口气，司空见惯地摆摆手：「我就知道你不信，也罢，你也睡吧。」

说着，恶魔扬起黑桃形状的尾巴，泛着奇异纹路的鞭子缠上卫兵的脖颈，迎来这样一句话：「你是恶魔！人类至敌！想留我们一命洗清自己的罪孽，少痴人说梦！只要你还在珏天境内一日，吾等镇国守骁将定会将你公之于众，被世人唾弃淹没！」

「哎呀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还是把你杀掉比较好罢？但我又不是真正的恶魔啊……哎，为什么你们看见有人长着一条尾巴就说他是恶魔？要知道我也很苦恼的好不好？」青年插着腰，俯视两个陷入沉睡的人类唉声叹气，「恶魔来恶魔去的，为了不让月盈被你们牵连到，我还得离开她整整三天三夜，只为了不让你这三角猫的探子，把我的妹妹也划分到恶魔里去。」

青年搓搓脸，将之前涂上的泥条和死人烂疮抹净，现在他终于摆平了追踪，伪装自然不再需要：「现在，该说晚安了。」

他边说，边卸下卫兵的甲胄穿戴其中，为了掩人耳目，和那根长尾，选取镇国守的衣着可是上上之选：「虽说这幅环甲我穿起来大了些，但帮我光明正大地走到城东应该足够了吧？我让月盈在那边等我回来，不知道她有没有乖乖听我话留守呐。」

说着，南宫鸣拾起卫兵断裂的长剑，装模作样地将它插回鞘里，走动时，环甲发生好听的叮铃，在寂静的夜里如若低语。

男人抬起头，望向布满乌云的夜空，心绪忽然回溯两年前的夜里：「当时的天气和今天好像啊，希望明天不要下雨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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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下雨，不要出事，也没有人死去，没有人伤心，这样的夜晚才教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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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鸣的嘴角不禁浮现出苦笑。因为在两年前，他便和白昼背道而驰了。夜，还漫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