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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向阿尔格斯的船

虽然在起航前我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海上航行还是出乎我的预料,不同于划着舢板在港口戏耍,远航是件如海水般苦涩的差事。在海上航行多年后,我发觉踏上陆地的水手总会怀念起海上的日子,就像是初饮烈酒的毛头小子,刚入口时让人口腔灼烧难耐,恨不能快点结束,等到最初的不适褪去,才能细细品味其中的醇香,除此之外,水手们总是迅速干瘪的钱袋也是他们常年待在海上的原因之一。

当我还在颠簸不定的甲板上左摇右晃,有样学样地跟着其他水手一起维护帆索和缆绳时,祖父已经很快适应了海上的日子,时常在甲板上闲庭信步地晒着太阳,拿着面包屑喂食海鸟。他和船长聊得很愉快,祖父之前从未见过海,船长则未去过沙漠,但是船长会说巴莫勒语,他们相谈甚欢,分享着彼此过去的奇妙经历,让在一旁恩尼菲斯只能尴尬的插不上话。

船长是个须发花白的格瑞克人,自打划得动长桨起就在大海上讨生活,在第二个孩子出生时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船。他的船命名为“墨革勒忒野猪”,相传那是他家乡一只为害农田的硕大野兽,普通的箭矢和陷阱奈何不了那畜生半分,最后被一位流淌神血的半神用弓箭和长矛击毙。他骄傲地将船首涂成一头棕色红眼的愤怒野猪,两颗硕大的獠牙被有意地夸张了,当我问及为何要用祸害家乡的野猪形象,他回答——并非为了纪念野猪,而是那位解放了墨革勒忒的半神,将船命名为墨革勒忒野猪以象征英雄狩猎野猪的壮举。他还说至今家乡的猎神祭坛前还供奉着野猪的皮毛,足足需要三人才能抬起,在他眼神里我看不到欺骗,只可惜我从未能去亲眼见识。

在航行途中不那么忙碌的时候,祖父会要求我下到船舱去找学者们,学习格瑞克语和各类知识。现在想来,那个弥漫酒酸和汗馊的舱室一点都不舒适,学者们似乎完全不适应海上生活。十二位学者中有一多半的,三分之一时间在睡觉,三分之一时间在试着用廉价葡萄酒把自己灌醉,剩下三分之一酒醒的时间在抱着木桶呕吐,可我还是很高兴能学到各种各样的知识,他们的学识范围很奇怪,几乎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在各个领域涉足一点。

列如恩尼菲斯,他擅长数学、逻辑和修辞学,也经常在甲板上观测星象,和领航员探讨海流和季风对行程的影响,可他白天趴在船舷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就是另一回事,白天可没星星。

“观星术,那是一个古老而且实用的技巧,我们在沙漠里也会用。”当我问及祖父星象的话题,祖父这样说道。“那颗是极东星,它在右弦,说明我们在向北。”

正在值夜班的船长赞许地点点头,用他口音浓厚的巴莫勒语接过话茬。

“我们称之为昼星,因为它是天边最亮的星。不过比起陆上还是略有不同,在海上观星术更重要,因为没有陆地作参考,船员只能依靠观星术,我们还会参考北十字星座。”

说着船长指了指船首前偏左方向的星空,我大致能看到三颗明亮的星星,却不见十字型,疑惑地看向船长。

“北十字星座由三颗亮星和两颗暗星组成,在夜空不算特别明亮,很多水手花了不少时间才确认它们的位置。北十字星座本是流着神血的兄弟,为了争夺忒比斯的王位自相残杀,神为了警醒凡人,将他们升上天空。”他解释道,一边指向天空,比划出一个交叉十字,“三颗亮星中左右两颗分别代表俄克勒斯和波吕涅斯,中间是忒比斯,两颗暗星是他们流血的心,象征他们在决斗中双双死在忒比斯城下。”

“有趣的故事,恩尼菲斯,我们会去忒比斯吗?”

格瑞克学者正在一旁借着油灯查看刻在木板上的海图,不时抬头望向星空校对航向,听到祖父的询问,恩尼菲斯暂停与领航员的交谈,向我们解释。

“我们说好了,老先生,直接航向阿尔格斯,除了补给食物和淡水,中途不会停靠港口。”

“还有葡萄酒,没葡萄酒我宁可游回去。”一旁的学者插了一句,我忘了他的名字,口音倒是很重。

“还有葡萄酒,我记着呢,多少桶都不够你们喝。”恩尼菲斯转回来继续说“您可以问问船长,船舱除了必需品没带货物,沿途停靠补给港口也不会超过三天,我们花大价钱包下整条船可不是为了旅游观光。我向您的家人保证过要送您安全返回,在我看来,花在路途上的时间越少,也就越安全。”

“我得承认航海和沙漠远行是大相径庭的两件事,既然操纵帆桨是你们擅长的,我尊重你的安排。下一个港口在哪,我想下船散散步。”

“拉塔基亚,大约一天半的航程,是吧,船长?”

船长凑到木板前,接过领航员手里的测绘工具,一番计算后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可以在拉塔基亚停靠三天,购买干粮、淡水,还有葡萄酒,我也记着。抽出一天给船员放个假,航行日程安排的太紧凑了,带着货物时我们会在港口停留五天或者一周,再不让他们休息休息,他们会发起暴乱把我们全扔海里。”

“拉塔基亚?我听闻过那座城市,在巴莫勒和安托纳高原交汇处,是那个方向吗?”

祖父从披风下抬手指向远处,依照之前他们谈及的方位,祖父所指的大致是东北方向。

“差不多,再过去是南安托纳山脉,我们之后要向西航行。”

“我们不能去拉塔基亚,乌鸦在朝那个方向那汇集,有不好的事在拉塔基亚发生。”

祖父的话让船长不安,他先是翻译给恩尼菲斯,又接着询问。

“您能确认吗?”

“鸟儿告诉我的,我时常喂给它们面包屑,它们警告我不要去那,乌鸦正在赶赴宴会。”

船长面色变得凝重,一边的学者们则一头雾水,他们不懂巴莫勒语。

“请不要说出去,我的船员尊重您,不要向他们散播不安情绪,还有您的孙子也是。”船长压低声音,严厉地瞪视了我一眼,我只能连连点头答应。

不久,祖父、船长、领航员和学者们聚集到另一端的船尾商议,我则无聊的坐在船首,失神地望着海水拍打船身。本来这一天和平日一样,日暮时分在一处峡湾下锚,等日升时分桨手修整完毕再起航。祖父有些荒诞的警告却让氛围紧张了起来,连本在休息的大副和学者也从船舱爬出,加入他们的小小会议。

我只能孤单地坐在船首,至少甲板还有海风吹过,下到船舱就只剩下混合海盐的阵阵汗馊,现在是初夏,气候已经变得炎热干燥,而且很少下雨。今晚月亮佷明晰,已是接近满月,除了极东星和北十字星座,星辰在月光里黯淡失色,我能理解,毕竟月神是星辰之主,她手捧星辰,轻轻吹起旋风,将它们送入星河。这自然是祖父告诉我的,就像第一个凡人是由水神和地母塑造,被火神和风神赋予智慧与力量,最后在梦神护送下前往死神居住的冥府。

一旦人无所事事,便会胡思乱想,我也是如此,开始幻想回到恩多波的情景,想象莉亚在码头朝我挥手。恍惚间,我看到莉亚就在海中,心脏几乎哽咽在嗓子里,借着月光仔细看去,并非莉亚而是一个我未见过的女人。

我记不清她的样貌了,这也不重要,她一丝不挂的赤裸着在海中游弋,就在离船不远的深水处,怡然自得间带着一丝优雅,毫不在意地展露傲人身材。她似乎也注意到在窥视的我,甩了甩紧贴面颊的湿漉长发,朝我咧出一个露齿微笑,抬手朝我挥舞。

我头脑一热,鬼使神差地跃进海中,径直朝她游去。在我身后传来呼喊声,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我没有理睬,继续游向张开双臂的她。她将我拥入怀中,锁紧我的双臂,一言不发地亲吻我,她的眼睛是深海般的墨蓝色,她的双唇湿滑黏腻带有海腥味,她的皮肤有着海水浸透的冰冷。不等我回归神试图挣脱,她便拖着我坠向深海,我随即在恐惧中昏死。

等到我再次醒来,发觉一堆篝火在身侧燃烧,身下是细腻但踏实的沙地,抬眼望去,已是晨分破晓。

“他醒了,他醒了!这小子还活着!”一旁的船员大声喊叫着跳起,向所有人告知这一事实。我才察觉自己正盖着祖父纯白的驼毛披风,轻柔且温暖,祖父本人则盖着普通毯子从火堆边爬起。

我赶忙将披风交还给祖父,像所有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等待责罚,但祖父只是紧紧拥抱我,拍打我的后背,我能听到他在流泪。

“你回来了,回来了,我的孙子,亚伯拉!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就如神所言,长命百岁,我的孙子。”

船长也走向我们,在他身后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恩尼菲斯和其他学者,他们看了看我,自顾自地交头接耳起来。

“你真的还活着吗?说句话,小子。”

我被船长的疑问和一脸的迟疑迷惑了,单还是点点头承认自己活着。

“我还活着,怎么了?”

“怎么了?你居然还问怎么了!你发疯一样跳进海里,等我把你拉回来,你肺里灌满了海水,没了一点生气。”船长朝我怒吼着,用的是巴莫勒语,显然他希望我听得明明白白,不论是他的愤怒还是他愤怒的原因。

没没想到这里我也是背脊一凉,现在回想我差一点就去往了冥府,甚至没有梦神指引。

“你为什么突然跳进海里?”船长接着质问,多半是他下海救了我,一想到这更让我愧疚。

“我,我在海里看到一个人,她朝我招手。”

船长脸色突变,眼里没了之前的严厉,反而多出些许诧异。

“赤身裸体的女人,长得非常漂亮,她在海里朝你微笑,还向你招手示好,是不是?”

我木讷的点点头,船长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半晌才开口解释。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小子。很多比你年长多的多的老水手,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老手,就算海神挥舞三叉戟亲自来索要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不会犯怵。可是面对塞壬,那些可恶的海妖,只是在不经意间被那些女妖迷惑,他们就都葬身海底”

我这才明白自己经历多么可怕的事,连连向船长道歉。

恩尼菲斯抬手示意船长冷静,建议所有人收拾行装回到船上,我们已经在峡湾逗留了三天,现在需要加快速度,淡水和食物也需要补给。

回到船上后,我才知晓自己已经躺了三天,是祖父坚持要守灵三日,并为我盖上披风,我才勉强捡回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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