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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格斯图书库

初见阿尔格斯时,我惊讶于这座城市的繁华,进出内港的船只都要排队依次通行,若是没有航务指挥,来来往往的船只多半要拥堵在连接内外港口的喇叭型海峡处。阿尔格斯的港口是利用当地环境人工建设的成果,如果不是经过打磨的砖石筑成防波堤,我绝不会相信如此优良的避风港会是出自人类之手。船长骄傲地告诉我城市常住十多万人口,从海外运送粮食和商品的商人水手更是无法数计。我左右眺望,粗略估计仅仅内港便可停泊三百条和“墨革勒忒野猪”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船长的确没有夸张。相比之下,大约有一万人的恩多波的确是个算得上热闹的小地方。

在和船长等人道别后,恩尼菲斯引领我们到他家公馆暂住,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人,到处都是人,各色各样的人,似乎每一条街道都是人头攒动、比肩接踵,还有精灵、矮人,广场上在拍卖奴隶,人类、矮人、兽人,他们都被平等地剥夺了自由和其他权利,我们紧跟着恩尼菲斯,深怕在人海里走失。

恩尼菲斯的家外表很朴素无华,内部则精心装饰过,地砖被打磨光滑映出倒影,卧室铺着羊毛地毯,墙上贴着小块小块的马赛克瓷片。晚餐主食是细磨面包,配以新摘的果蔬以及炖肉。虽然我不是很适应咋阿尔格斯的生活方式,还是要承认格瑞克人很享受生活,至少在阿尔格斯如此。格瑞克整体比巴莫勒偏北很多,没那么干燥,溪流和植被也多得多,几乎随处可见。即便是在少雨干燥的盛夏,这儿也比恩多波凉爽一些,和那些云游归来的学者交谈证实了我的想法。

晚餐是简单的家宴,没多少拘谨的条条框框,恩尼菲斯在仆人上菜期间说明了请求的具体事项——他们在进行一项宏大的工程,收录狭海东部各个地区的文化,从神话传说到风土习俗再到科学哲理,无所不尽其极,他们决心将所有的知识归档,建成有史以来最大的图书库。

我为祖父逐字逐句的翻译,生怕出了半句差错,祖父品尝着菜肴,连连点头陈赞。

“十年前吉萨的动乱是学界的重大损失,阿历克山德图书馆被焚毁,无数的珍贵的手记、书卷和孤本就此失传。所幸现在我们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和人手来弥补那场大火的损失,不指望能超越图书馆几个世纪以来的馆藏,至少我们要尽可能的保留已知的文化知识,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写在泥板和莎纸上的故事,真是很有趣的形式,我只去过一次吉萨,很遗憾没能在那片古老土地多逗留,我们只能在边境做点小买卖,吉萨人不怎么喜欢我们。”

“你祖父说了什么?”

“他去过吉萨,很多很多年以前,图书馆被烧毁他也很心痛。”

恩尼菲斯很高兴祖父赞同他的观点,表示如果不是宵禁,真希望带我们逛逛阿尔格斯的月光集市。

趁着祖父在庭院赏月的间隙,我问出了我的疑问。

“为什么会宵禁,这座城市看起来很繁华,也很和平,就是街上巡逻的卢里亚士兵多了点。”

“就是卢里亚人的主意,十年前这里可一点都不......安宁,街上到处都是暴徒,支持腓利六世的鼓动武装民兵占据街道这头,街道另一头反对腓利六世则把大把大把拿出金币收买佣兵,至于那些希望卢里亚出兵援救的,唉,那会他们已经驾船出海了。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最后卢里亚人来了,无论支持亦或反对腓利六世的都被赶跑,反正在此之前腓利六世已经死在流亡路上。”

“为什么卢里亚人还要执行宵禁?”

“说起来就更复杂,一开始倒没有,可随着来自阿非利加的精灵船只和跨越沙漠的矮人商队涌入,很多人开始反感卢里亚的鹰旗插在市议会上,讨厌程度和他们厌恶腓利六世不相上下,他们想自己管理自己的城市,而不是远在亚亥亚发号施令的总督。第二年的酒神节,一些人趁着狂欢游行掀起暴动,甚至把几个当初远航去卢里亚求援的荣誉市民丢进海里。自打那以后,不仅每晚都要宵禁,连酒神节也被禁止了。”

“听起来有些悲壮,您觉得现在的生活如何?”

“我?我才不同情那些拿木棍和石头袭击卢里亚士兵的蠢货,他们除了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什么都做不好。他们根本不懂如何管理城市,也不在乎,只要手里拿着权杖,身后跟着荣誉卫队就成。起码卢里亚人来了之后,治安明显好转了,不再有没完没了的政治倾轧和流血暴乱,这座城市也再次繁荣起来。我只是个学者,我才不要卷进那堆破事里。卢里亚人是征服者不假,可他们尊重我们,学习我们的文化,保证我们能过安稳日子,他们结束了这片土地一个多世纪的动乱,甚至税金也比那些僭主轻得多。这两年新年和丰收节也逐渐恢复了庆典,我听说明年酒神节也会重办,虽然希望渺茫,但至少生活越来越好。”

我没再追问,恩尼菲斯显然把很多细节一笔带过,那时的我没想太多,现在的我不需要知道。

稍后女主人询问是否要为我们换上当地服饰,巴莫勒装束有些不适合本地气候。我们也确实需要好好洗洗,唯有祖父的披风没有取走,它也无需清洗。

阿尔格斯的夜晚很宁静,白日那些喧嚣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街道上传来的只有一阵阵缓缓靠近又缓缓远去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号令和脚步声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如那些过路的旅人所言——卢里亚的士兵训练有素。

第二天,恩尼菲斯带领我们前往坐落在山丘上的图书库,不止是我们,很多来自其他地区的学者早早来了,一些人操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异国语言,他们多半和我们一样来自格瑞克之外的地方。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在一个堆满莎纸的向阳房间里,一群学者和书记员为在祖父身边,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翻译在一旁将祖父那些充满奇异幻想的故事翻译成在座者能听懂的格瑞克语,我则负责对一些模糊、抽象的词汇加以解释。

之后的每天我们都在图书库度过,祖父不需要每一天都喋喋不休地讲故事,他们很体谅这位八十出头的老人,会在他小憩时静悄悄地挪到隔壁房间探讨那些神奇的沙漠故事。我则被允许拜访图书库的其他部分,前提是我保证不打搅他人的工作。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关于地理的部分,我憧憬有朝一日成为独当一面的船长,驾驭自己的桨帆船在狭海上乘风破浪,就如墨革勒忒野猪号的船长,说来也巧,我在绘图室遇见了他。

“真是够巧的,嗨,各位,这就是与我同行的小子,遭遇塞壬的那位。”

这番介绍让我有点尴尬,其他人却很热情地招呼我,不时向我询问塞壬的各种细节,直到船长把我拉到一副正在绘制的海图边。

“瞧着,我手指的空白地方,我们那天登上的岛屿,自称普罗格沃的巨人待的地方?”

我点点头,肯定他的描述。

“我在说服这帮榆木脑袋相信这件事,他们还是坚信那片海域不存在岛屿。”

“可是岛就在那啊!”

“因为除了我们,没人去过!离陆地太远,连海流都像是在刻意避开那片海域。”

“说不定就是海神不想让它被找到。”

“或许吧,或许吧,谁知道呢,亚伯拉。”

船长嘟囔着转身回到成堆的故纸堆里翻查前人留下的笔记。

我没再打扰他,向一旁的绘图员问出一连串关于地理的问题,他也很友善地一一为我作了解答。我了解到世界是如此之大,仅仅是在已知的土地上就生活着诸多种族,北方大陆和阿非利加隔海相望。

向北越过多纳河是游牧民盘踞的阿契亚草原,阿契亚以西是广阔且河网密布的加曼尼亚森林,卢里亚人曾三次征服而不得;更远的西北是诸多蛮族部落居住的弗兰克斯,他们不仅在同卢里亚殖民者作战,也在互相征伐;西南处分隔大洋与狭海的是伊庇里德半岛,很多很多世纪前人类就和精灵在那里杂居,现在随着卢里亚人向狭海侧的安达里亚地区渗透,狭海西部精灵和人类的关系日渐紧张;向南越过狭海是精灵居住的阿非利加,自他们东渡以来,自称远航者的幸瑞帖精灵就生活于此;更远的极西处是浩瀚大洋,在西方维森兰是渡海而来精灵的故土。

安托纳与格瑞克两大半岛隔着海峡遥相呼应,这里的人有着同一种肤色、发色,都说着同一种语言,都有着同一种文化,都信仰同一类神明;巴莫勒南方是兽人游荡的半岛,比邻分裂动乱中的古国吉萨,因为沙漠阻隔,精灵并未向东踏足此地;在我故乡的沙漠以东,是遍布群山的大大小小的矮人城邦,他们深掘黄金和宝石,与龙争夺大山的归属;至于更加遥远的东方,那是出产丝绸、香料和神奇的国度,只有最为大胆和幸运的冒险者才会前往,然后过上一夜暴富的生活。

我惊讶于世界之大,沉浸其中久久不能释怀,渴望有朝一日踏足地图上每一处角落。如不是几天后船长再次起航,祖父那边又缺少合适的翻译者,我会在发皱的旧地图和航海者语焉不详的文字里沉溺更多时间。

盛夏和早秋正值季风时节,船长的一大家子可不容许他在贸易旺季泡在莎纸、羊皮纸和泥板构成的宝库里,他们需要能换取食物和衣物的真金白银。船长保证会在夏秋之交的酒神节回来,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亚亥亚总督特许举办酒神节,以抵消拉塔基亚瘟疫带来的负面影响。

虽然传统上酒神节该在三四月之交举办,可既然这是十年来第一次重开,很多习俗只能因时制宜的迁就现状了,有人议论今年的秋收的丰收节会减色不少。

图书库并非都是这般友善,我也曾误闯进诡异怪诞的区域,那是在右翼走廊的尽头。一扇黯淡无光的泛白黑门,我好奇地敲了敲门,想要稍稍了解一下为何在一座开放式的图书库会有大门紧闭的房间。

在盛夏时节木门冷得刺骨,我才发觉门上白色是凝结的水气,只是轻轻一碰,门便自行打开。一群黑袍人正伏案疾书,他们书案边是一排排整齐的油灯,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木架上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书卷,没人在意我的出现,他们都在奋笔疾书,房间里除了我的脚步声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窸窣声。

他们身着的袍子比起保暖的用途,似乎更重要的是遮掩穿着者的面目,我看不清在袍子下的人型真实样貌,也不清楚他们如何在幽邃昏暗中写录,更不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终于,一个黑袍人抬起了,借着照在他脸上的油灯,我看清了!黑袍之下没有面目,只有一团扭曲蠕动的黑色物质,不停翻转变幻,威胁着冲我弹出类似触须的器官,吓得我尖叫着冲出黑门。在我尖叫声回荡走廊的时刻,身后黑门猛地关上,留下一阵寒彻骨髓的阴风。

之后的事是他们告诉我的——

恩尼菲斯和其他管理者闻声赶到,找到被吓得失神的我,见我对外部刺激全无反应,只能将我抬回祖父边,可是这一次连起死回生的披风也无用。他们只得又抬着我去了楼上巫师们聚集的房间,我还记得那里,虽然房间布置奇异到难以理解,以我的眼光而看倒也充满趣味,没有不快或者疏离感。

巫师们倒是对我的症状没太惊讶,强灌下混合公牛血和蛋清的鱼骨粉后,我缓缓恢复了神智,语无伦次地描述那间诡异的房间。

他们自然没有找到黑门和房间存在的痕迹,它的消失就和出现一样突然,巫师们也无法得出结论,因为走廊尽头只有一堵墙,墙后面是花园,花朵为何在盛夏如遭寒流般突然凋零同样无法解释。

“我们警告过你们,现在依然是。这里汇聚了太多的知识,太多的秘密,多到很多我们自己不了解的禁忌被盲目地录入书卷。知识是有力量的,有些能被我们使用,有些则不能。一旦那些蕴含禁忌知识的密藏失控,你们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这是巫师的原话,他没说明,大概也难以明说。总之,西翼走廊被以装修的名义封锁,以马赛克瓷砖的形式换上巫师提供的符文的咒印,还安排了守卫日夜巡逻。

抄录员的工作又翻了两番,包括恩尼菲斯在内的管理层不顾抄录员的怨声载道,坚持要每份书卷再抄录两份送往他处保管。

看着一排排伏案疾书的抄录员,我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明亮、温暖的夏日阳光打消了我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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