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二章尘埃浑浊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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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家族的人,他们听说我在这润枫园里收留了你,把你当姨太太一样地供养着,大哥传我过去,逼我尽早把过继侄子的事情给办妥了,训斥我道,‘年纪一把了,不要有非分之想,收留了一个外面来的女人,将来别把这一摊子的家业给败毁光了’哼!他们说得好听,我是不信的,实则担心你给我生出儿子,过继的事就办不成了,就没有办法盘算我的家产了!”说完,他一只手攥成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砸了一下,脸上冰霜凝固,半天没有说话。

兰香沉默不语,觉得这些都与她无关,从心里讲,她对老乡神的恨意未消,于是转过脸去看着那烛光,红烛的火苗一跳一闪,屋子里格外沉静。

“可是,兰香,你看我,我真的老到不能自理、只能坐吃等死的地步了吗?兄长如此步步紧逼,侄子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接手我的生意,到时候我还能干什么?每天遛鸟晒太阳吗?他们分明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啊!家族里这份海上漕运的生意都是我一手经营的,我花了一辈子的心血,让生意从无到有,做到今天,在胶州一带无人匹敌。我在,生意上没人不给面子的,我不在,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也能管理好这一摊子的事业?”

兰香听着外面寒风低吟,吹着一株黑槐树的枝条呜呜作响,沉默继续。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遭际,辛勤做工、被药酒昏迷后身体遭到玷污,如今又被软禁,虽说过得是锦衣玉食的少奶奶生活,虽然这府里没人给她过为难,但是,她始终不觉得这里是她可以安身到终老的地方。如今乡绅要过继儿子进来,那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如果过继成功,她王兰香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都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过继呢?”兰香盯着乡绅,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很平静地开口问。

“兰香,我现在就听你的一句话,你说,我是不是很老了?你在我这里过得很苦吗?你心里恨我吗?如果我的决定会毁了你一辈子,那我明天就放你走......”说到这里,乡绅突然停顿了,似乎很伤心而导致说不出话,只是摇头叹息,一脸的悲哀和无助,烛光里,泪光闪烁。

兰香没说话,站过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她已完全把这些话信以为真,甚至还同情乡绅,怨怼起他的家族人唯利是图的狼子野心,甚至,她想“好吧!给这个可怜人生个孩子吧!”这样想了以后,兰香打了个激灵,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乡绅盯着兰香,见她并没有开口,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知道,其实兰香心思动摇了,乡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的笑,他决定趁热打铁,因而说道:

“你瞧着我哪里不好呢?除了年纪比你大了些许,其余的你要什么还有我满足不了的吗?”

“没什么,”兰香闪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烛影摇晃,缓缓地推开乡绅的双手,收拾桌子上的茶盏,颤声说道:“我是有男人、有儿子的,我又是个穷苦人,老爷您是有身份的人,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啊?何苦一定是我呢?我如果只图荣华富贵,栖身于老爷府中,那我男人以后的日子如何处?我儿子的前程如何奔?我的家就散了......”

“放心,有我在呢!我会安排好他们的一切,让李顺在我田庄里当一个管事的,给你儿子找一个私塾去读书,只要他是读书的料子,将来肯定有一个最好的前程!”他随口说的谎话在兰香听来却是一片明亮的曙光。

兰香这个精明了半世的女人,在此时就犯了糊涂,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贪图富贵在作祟?也许是一年多以来那些颠沛流离和缺衣少食的日子让她真的怕了,她怀疑自己命运真的如此惨淡收场。遇上乡绅,说不定是老天垂怜,给了她一次人生的机会?反正她愿意相信乡绅的说的一切话,不再抵抗,甚至有些庆幸地就听从了乡绅的意愿。如果说上次的失身是身不由己,那么这次失身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和抛弃。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每一次都水到渠成,转眼,在润枫园里的时光已经快两个月了,天气更冷了。清晨,丫鬟推开窗子时,就能看到嘴里呼出的那一团白气,窗外的树梢也成了一条条霜条儿,草叶上也裹着厚厚地一层寒霜,眼看是要下雪了。

这期间,乡绅拉着兰香流连于酒楼戏院,又或者有裁缝来家里量体裁衣,给她做些时新衣装,有时候逛逛珠宝店,挑上几样新颖首饰。时光被惊喜和新奇包围,三十几年来,从做姑娘家起,她所有对于好日子的向往和期盼仿佛都在这两个月里得到了满足,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出门有高头大马,入室有丫鬟伺候,这样的日子,不是她从小就向往的吗?如果娘家人知道她王兰香如此风光会不会替她高兴呢?

每天的某一时刻、或者临睡前夜深人静时,兰香会想起儿子康平和丈夫李顺,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儿子,兰香实在难熬啊!恨不得马上长了翅膀飞出窗外,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仍然身不由己,她出不去,逃不掉,但是比起普通意义上的被软禁,自己的不自由更充满了咸鱼翻身的风光,她像只在温吞水里游荡的青蛙,水温慢慢升高她毫不知情,直至自己有一天被煮的血肉模糊,但这是很遥远的事情呢!

李顺捎来很多信,要兰香回去看看儿子,但是,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到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始终没见她回来,确切地讲,是田庄一别,再也没有见过面,仔细算下来也快有三个月了。李顺想着,等我把这批木工活做完就去府里,结了工钱一起回河南老家过年。

兰香也捎来信息说最近就来,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有出现,每一次府里来马车,都会叫李顺过来,告知他,再过三天兰香来,让他照顾好孩子。还有一次捎信的人是这样说的:“天冷了,给孩子穿得暖和点,再一个星期就来了”还给李顺包了一些银子和两套孩子的棉衣。看着这些钱物,李顺虽然稍微感到心安,但还是天天盼望妻子早一点回来。每一个日出日落都是希望和失望的重复上演。

这一日,吃过早饭,乡绅要出门了,兰香站起身,眼里流下泪来,“请老爷今日就安排我去田庄看看儿子!我实在想念的很!”

乡绅点点头“已经送去了过冬的棉被还有工钱,也捎去了口信,说你杂活太多,走不开!过几天再说吧!”说完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兰香一时气急,刚想追出去,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灼热,紧接着一阵恶心,忙用手帕捂住嘴。丫鬟小香见状赶紧喊:“老爷请留步!”

乡绅听见声音连忙回头,看见兰香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扶着房门,正在门槛处痛苦地干呕,这怎么看都是怀孕妇人应该有的样子啊!心里暗暗惊喜,忙折身回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住兰香,“怎么样?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啊?”

丫鬟们连忙扶住,兰香坐在椅子上也惊愕万分,难道自己真的有了?仔细回想一下上次来月事的日子,是啊!已经过去四十多天了。十有八九是有身孕了啊!

乡绅关切地问“是不是有了啊?真的是苍天有眼吗?兰香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了啊?”

兰香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心里有很多很多的酸楚,乡绅刘金成三番五次地说要娶她做姨太太,可是连一个仪式都还没来得及举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有了身孕吗?自己的儿子还在日夜思念自己吧?可是她却在这润枫园里一天天的逍遥自在吗?一晃竟然接近两个月都没去见儿子一面!这温柔富贵的日子竟然把她所有的良知都麻痹了,老天啊!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啊!

看兰香哭得伤心,抽抽搭搭、无法停止,乡绅急了,握住兰香的手,“哭什么?到底是不是有了?快说啊!”兰香以手帕捂住脸点了点头。

“哈哈,老天有眼啊!没想到我刘金成年近六十还能开枝散叶!兰香,我要好好赏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啊?”刘金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小香、小彤,快点扶着姨太太去房里休息,切记好好伺候着!”两个小丫鬟慌忙扶起兰香往房里走,另外的仆人七手八脚地也跟着忙开了,有的去端热水,有的忙倒茶水。

进入房内,兰香卧在床上,仍然哭得涕泪交流。乡绅不放心,跟进来看看,这时候的兰香可是金贵着呢!要照顾好她身体,更要她平安生下自己的儿子。因而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拉起兰香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温柔地摩挲着,盯着她美丽的脸庞,那精致的五官,尤其那圆润的悬胆鼻子,果真是宜家旺夫的女人啊!想到这里,脸上浮起关切地笑容:“说说看,眼下想要什么乐子呢?”

“我要老爷正式娶我为姨太太,这是一件,还有一件,我要立即去看我的儿子!”

“哈哈,如今你刚有身孕,恐怕不能坐车颠簸,还是在等三个月以后再去吧!”

“不行!我是一天也等不及了,您就让我去吧!今天去,今天回,如果不让去我就死给您看!”

乡绅放开兰香的手,扶着大腿站起身“这个时候不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刚有身孕啊!不就是去看看你儿子吗?放心,我答应你,反正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肉,过几天,我还打算正式娶你入门,所以,你见了他们该如何说,如何做,你现在心里有数吗?”这时候佣人端上热茶,乡绅接过来呷了一口,就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等着兰香的回答。

这个问题兰香还真的没有想过,一时没有任何头绪,她真的能给李顺断绝夫妻关系吗?该怎么开口对他说啊?到底该选择谁呢?她顿在那里,把帕子的一角塞进嘴里,用雪白的牙齿咬住,手扯住帕子,整个帕子被拉得紧紧地,几乎撕裂。小彤拧了一块热毛巾递过来,她一把推开,胃里难受的紧,应该给她来一大盆冰冷的水洗洗脸还差不多。乡绅从小香手里要过一盅桂花茶,杯盖掀开,桂花的香气弥散开来,焦虑的感觉减轻多了。兰香知道,不管怎样,她都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请老爷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见儿子,其他的我还没有想好,今天晚上我好好考虑一晚,明天一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乡绅满意地一笑“嗯!我明天会安排多派人陪你去,如果见你儿子一面能让你心里踏实的话,对腹中的胎儿也是有好处的,只是一件,你已经是我刘金成的女人,日后要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太太生活,所以你是不是该下定决心与那李顺做个决断才好?”

“这……这个……请老爷给我一点时间,万不可逼我,毕竟十年夫妻一场,他也是我孩子的爹啊!事情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吗?”

“这话听着也是勉强,他一个穷要饭的,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给他撵走了!”

“不可!老爷这么做叫我于心何安?您答应我的,会让他们各自有个好前程!”

“你全都不要操心了,眼下安心养胎吧!”

第二天,天刚亮,兰香早早地起床,她不用丫鬟帮她梳头,而是自己把头发像从前那样挽起一个农家妇人的发髻,所有的头发都盘在脑后,只用一个银发簪别住。脸上不施粉黛,找出一件最素净的长衫穿起来,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手镯、戒指之类的首饰全都除掉。乍看上去,还是一个做工的妇人,但是,即使这样的打扮,气质相貌上还是那掩藏不住的富贵之气,在刘府养尊处优地日子,她的双手早就不再粗糙,皮肤早就白皙滑腻,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天气阴沉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了。如果是好天气的话,应该是太阳刚刚跃出地平面吧?上了通往田庄的大路,兰香的心里开始狂跳不止。马上就要见到相濡以沫地亲人了,怎能让她不激动?马车里只有小彤一个丫鬟陪着她,小彤这个女娃,别看长得不好看,心思可是灵巧着呢!一方面她很胜任充当老爷的耳目,另一方面她也能哄得新来的姨太太兰香充分信任她。

马车终于在伙房前门的空地停下来,当时是上工时分,在场的并没有太多的人,只有司务管事窝在一张藤椅里喝茶。眼见来了马车,又走下来两个年轻的女人。司务管事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然后就扯着嗓子喊“李顺,李顺,你女人来了!”兰香急忙招手制止,轻声地问“他们在哪里?我自己过去就行了”“看见北边那一排连起来的六间房了吗?就在那里,你去看看!”

还没走到那座库房已经听到里面叮当叮当的敲打声,多么熟悉啊!以前在老家几乎天天听得到这样的声音。兰香几乎用跑的速度一口气冲到门口:丈夫李顺正在敲打着安装一张桌子的腿,儿子正在一旁安静地用毛笔练字!眼睛的余光看见有人站在门口,李顺下意识地抬头望一眼,有继续低下头去,忽然他愣住了,不对啊!他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住兰香……

“香!”

“顺子哥!”

“娘!”

兰香一把抱住康平,两眼久久地望着李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时隔三个月,终于拥抱了这久违的亲人,这才是稳稳的幸福啊!她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香,怎么哭了?咋到现在才回来?”李顺嘴里抱怨着,眼里也是湿润了,声音也是有些哽咽了。

“府里事情太多,那些花儿和鸟儿,一日也不能没人照看!”兰香一边说话,一边扫视整个库房,很多做好的新家具摆放在一个角落里,就等着风干后上油漆了。空气里木头的香味是那么亲切,儿子竟然会写字了,天啊!看看自己也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啊!只是这变化让他羞于面对丈夫和儿子,只觉得自己是个肮脏的女人,想到这胃里又是一番翻江倒海,忍不住又开始干呕,她咬住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

“香,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啊?脸色这么不好!”

“没事!可能来时马车太快了,颠簸得胃里难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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