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她一般很少给我打电话，在深夜打来电话更是少有。

我说，妈怎么了？

她在那头说，老头子恐怕不中了。

我说，别瞎说。他怎样？

她说，那晚摔得不轻，到现在没爬起来。

我说，那快去医院啊。

她说，我要带他去医院，他说医院人多，不去，我就给他请来一个老郎中，在家里，跌打损伤的药都用了，还是不行，这次他气息都微弱了，恐怕不行了。他要见你，说有话对你说。

我说，我明晚赶回来。

妈说，明晚他能挺着等你？快，现在！

……

我的心情忽然变了。

老头子对我不薄，我对他也不赖。一个人一生，很值得感佩。到死的时候，如果他意念朝着你，你不去，是不对的。任何一个人生，都是宇宙的意识。宇宙的意志，也有划句话的时候。

我要我们的军舰找一个地方靠岸，我要下船，立即赶回去。

若是听着不顺的建议，把雄黄号游艇一同开来就好了。我只是不愿意独乐乐。

在天亮下船之前我要赶紧睡一会。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首先是来了许多猫，天猫，一起叫，它们是胜利者的姿势，但不夸耀地叫，依然那么不张扬地行走，轻声蹑脚，我知道它们最终打败了老头子。

打败一个老头子是容易的，但它们没有庆祝胜利，只是到我的梦境来集体地出现而已。

没有狂欢。

无数只眼睛，两两一组，睁在天边，睁在芦苇丛中，睁在屋顶，睁在江水里，睁在宇宙里，睁在时间里。

然后，我梦见了我家太爷爷，何野，还有昌年。

接着，我梦见了我姐姐，她忽然走过来，对我说：我在日本找到了档案，日本人真的有一支神兵部队，一支神秘部队，调用鬼神，对抗我们中国的阴兵部队。

宇宙在翻覆。

我在瞬间做的梦太多，让我很累。

我的大脑服务器超负荷工作。

我的域名忽然换成了宇宙的。

接下来，最最神奇的梦境出现了，珍子出现了。

她，一个我太熟悉不过的姑娘，小珍子，大概是走到我前面，差不多是面面相觑，连她少女身体里散发的生命气息，都能感受到。

她咯咯咯地笑着，忽然跑远，回头，喊我：来追我啊，来掐我啊！

她从宇宙深处忽然回来，喊我。

那个语境我非常熟悉，她非常熟悉。我们没有说违背逻辑的话，我们都知道来掐我的意思，而别人，任何一个别人，都会一头雾水。

这句话，是一个独立通道。

宇宙深处，意识深处的一个秘密通道。

……我们站在老洲的雾气里，一条白晃晃的小路，似乎通向天空，而另一端，通向长江深处，水里。

……小学校，很小的学校，人很少的学校，但我们的快乐，从来不少。

土黄色。

永远的洲地，没有瓦砾，没有砖块，没有石头。

土。土。土。

这些梦境太杂乱了，太纷繁，太让人目不暇接，也许飞转的宇宙就是如此的变动不居。

……

天大亮了，我被叫醒，我栖栖遑遑地被抛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江面上大雾，大地上大雾，一片茫茫。

我被抛掷在鄱阳湖边，周围有车，车顶上湿漉漉的，全部是细小的雾状粒子。车抖动了，发出汽油的味道。

燃烧不充分。

一个生命燃烧不充分，会怀有遗憾的意志，徘徊蹀躞，一唱三叹，留恋不走，即便走了很久很久，也会回来，发出召唤。

我包的车急速向一个小车站开去。

我要从那个小车站坐车，迅速赶往铜陵，再立即上洲。

我要赶紧见一眼我大。

穿过无数的村落，遇见乡村里湿漉漉的鸡鸭狗，遇见走路的人，大地在唱歌，生灵在起舞，我的意志带着夜晚的梦在行走，我的生命在我身上，我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上。

我要去告别。

我要去听一句告诫。实际上，是一个人最后的愿望。

宇宙意志。

昨夜我在江面上怎么忽然梦见了珍子？

几十年时间，从来没有过的，从来没有她音讯的啊！

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纠缠，纠结，缠绕了。

太爷爷对我说，长江里流的不是水，是人事，空中不是空气，是阴兵阴人，我在另外的地方，我们只是不能碰见，我们还能记得，是因为我们是亲人。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最终，我们不记得事情，只记得亲人。所以，杀亲，是罪不可恕的。忘亲，是不可原谅的。我无愧天地家族。

何野在我梦里对我说：雄黄，保护你的人就要撤走，你好自为之。然后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他戎马倥偬。

昌年就说了一句：家人来了，我接。

在梦里我没有对话能力，只能接收他们给我的讯息。我总是无主的，不能支配自己。但是，我梦见了他们，我不知道这是他们来找我，还是我的意念在找他们。我不知道谁先出发的，谁先有意志。梦境永远是神奇的。我们穿透了时间空间，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领域，进行虚无缥缈的对话和相逢。我们没有约定，但有诱因。诱因可能是何有幸说书，可能是突发遇到的事情激发了大脑细胞里的电信号，然后，电信号进行了组合，按照它们的逻辑。

为什么会有珍子？

梦境是宇宙打来的电话？

宇宙电话会暗示明天的生活？

……

大地在歌唱，歌唱一个老人要死亡，我在疾走，赶赴现场，阳光明亮，初夏晃荡，道路上没有人，没有车辆，万物萧条打烊，我和大地亲密接触。

车辆怒走。

其实没有愤怒，只有赶路。

一程又一程，我要在一个老人还有意志前，和他见面。陆路，水路，都是路。天空鸟道，也是路。错杂的时空，有更多的路。

我们看不见。

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事物，是记忆？

网络，能复制人类的记忆？

生命，是记忆的物质，还是被记忆借用的物质？

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珍子在哪里？

大，要到哪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