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的捞沙船被他们亲热地称为我们的军舰。当我们的军舰行驶到武汉水面上时，水面雄阔，我们在夜晚出来观星。周围黑压压的乡村大地，一片朦胧，有人在朗诵曹操的《观沧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寻声望去，顶楼上有一个黑影，却不知道是谁。

我们互相看身边的同伴，看谁不在。

结果发现是青蛙。

哭哥喊：喂，青蛙，你在天上还是在水里？

青蛙说：我跟曹操走了。我要去征战四野八荒！

从介喊：妈的，你也能打仗，你前世不过是曹操帐篷里的女奴，拿腿骨做笛子，一吹丧敌的……

青蛙喊：从介，你来追我啊，我在天上行驶，我在宇宙里行驶，你个蚂蚁，怎能体会我的感受？

……

这是一个热闹的夜晚，大家一起清醒，没有呼噜，没有昏睡。我们在我们的点里清醒，就是因为青蛙的宇宙朗诵。宇宙有它的时间。世界有它的时间。长江有它的时间。捞沙船有它的内部时间。后面他们闹得更猛，他们冲到驾驶台大喊大叫，在甲板上追逐打闹，硬生生把夜天捣了个热闹的大窟窿。男欢女跳的。黑夜不过是把大地弄黑了，我们的大船上一片欢腾。

一船行驶，万物静止。我们都没有看表，不知道几点。我们在享受那一个夜晚。

连续几个晚上，我们都在我们的作息时间里，行驶在长江江面上，我们不分白天黑夜，任何时候想睡就睡，想工作就工作，大家没有作息时间表。

昨天下午在安庆，何有幸来了，穿着运动鞋上船，他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兴奋。

大家都不认识他。

他带了一只鼓，鼓架子，然后，他支起了鼓架子，给我们来了一段他的大鼓书。他过了一下说大鼓书的瘾，也惊艳了众人。

我们动用了所有全新的装备，进行直播，数据流量让我心疼，但我们获得了巨大成功，在美国的老丁也看了，我们网页的围观人数打到巅峰，网络居民们居然这么喜新厌旧，寻找新奇的东西。他们被非典所困，待在家里，看我们的直播。

我们有好几台摄像机，全程全方位直播我们的江面行驶和舱内大鼓书表演现场。

气势恢宏。

何有幸瞬间成了网红，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的大鼓词是现编的。

网络里，虚拟空间里，随时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次创历史天量的围观就是。

我和老丁都意识到了这个新业态，这个，可能就是网络发展的新未来，当然，需要把我们的网络转变成视频网站，或者具有视频功能的网站。

何有幸的词很精彩。

他的词只有我能全懂。

“……这一条长江啊，以前流的全是苦，苦不堪言，现在流的，全是钱，哗哗金钱……以前这条江啊，流在地上，现在这条江啊，流在天上，……你要问长江通哪里，不用回答，长江通天上，长江通宇宙，长江通未来，长江通鬼蜮，……世上的人，都是江水里的众生，我们待在空气里，就如小鱼小虾待在水中……”

他很熟地敲起鼓，伴着三片竹板，哼唱起来，始终是那拖长的“啊”音，左回右折高低起伏，一下去得很远一下又来得近，款步而来，要绝的时候仅剩下一缕，醒过来又添下一春，就那样断断续续续续断断，就好像有万千般的难言费解的意思，有许多种不便启齿的隐衷，哽咽在他喉头里面，在喉管里面，欲步又止欲说还休。

他那个“啊”字发音，从丹田里绵延上来，越拖越长，越长越困惑，越困惑越迟疑，突然之间，鼓一响，惊得起落雁，息得平一江风浪，好似天顶的炸雷，就如当头的一棒。

支鼓的是几根细竹子，细竹子都磨得发亮了，用一根帽带子系着，鼓是一面扁的旧鼓，秀气得很，轻便得很，很不起眼。鼓面上放着一根竹鞭子，那就是小鼓锤，就像书上的小逗号。

鼓旁边还有一副竹板，颜色已经暗了，系着红绸子。

我知道他有本事，找回来这一套行头。

他又恢复了过去的老样子，先是在玻璃杯子里面抿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然后他郑重其事地盖好杯子，把玻璃杯子丢在屁股底下，左看看，右看看，拿起那截竹鞭子，轻轻地触一下鼓面。

鼓锤子从鼓帮到鼓心，跳得很快，一下紧，一下慢，一下弱，一下强，有时候闲得很，有时急得慌，铿铿锵锵地激越。那个鼓点一敲，人人心神就自然被他吸引，然后，他就开始说书。

第三事业部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立即转变成视频直播的工作人员。

他们意识到这不是在江湖上随便遇到的一个说书人，而是一切，似乎都是精心编排的。这种感觉很好，他们很愿意被惊喜，很愿意遇到的，都是不可预知的事物。

“这条船啊，当年是用来捞沙子的，后来抛弃在老洲，风吹日晒的，无人问津，现在，装修一新，钢板还是加厚的特种钢，里面一毫没锈，如今，坐进了你们这些新生代，我们就是一条通往宇宙的宇航船啊，人是来创造未来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不是鬼神，不是科学，不是金钱，是你我血肉的……人……”

青蛙第一个激动的，第一个喊要直播的，然后，群情激奋，一起忙碌起来。

不顺顺利调度。

他们的工作状态很不错，高度敏感，能随时抓到新闻和热点。

一群慵懒的工作狂！

我对何总说这条船又投了八百多万，他不相信，就来看看。他也应该现身。

他来了，看到了一切。

“……兄弟们啊父老们，我是多么愿意把我的一生讲给你们听，只要脚一踏上长江，我的心就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泪奔到天亮啊……我的父母长江，我的苦难沧桑，我的人世轨迹，我的辛酸肚肠，我若不说，无人体谅，你们若愿意给我直播，我可以三天三夜，永生永世，把我一己生命，诉说给天给地，我是人间一个样本，你们的雄总，是另一个样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