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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像一条土里的蜈蚣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要来风雨。

现在要说说天下形势。当时天下大变,日本人打下了中国华北,眼看又要来到长江边我们母山和三公山这里。很多人家都人心惶惶,筹备东筹备西。此时,太爷爷什么也没顾,先前六个月就到了山后的李道士家,两人原本冤家,却秘密商量起了用道法却鬼兵的事。两人商量妥了,为了对付在中国横行霸道的日本兵,两人各自去两座山,请动10万阴兵。可辛苦了一大通,人瘦了一大截,事不成功。

太爷爷在家里对着太奶奶叹息道:“十万阴兵还没尽数,现在,就看我家昌年这次去了!”

太爷爷这话,只有我家太奶奶能听得懂。

太奶奶对我说,其实太爷爷知道昌年要死,太爷爷顺势派他从阳间到阴间去请兵去了。在他的眼里,人间和阴间一样重要,人不分死活,人最最重要的灵魂,还有就是,家族和国家不能灭亡。太爷爷又独自到自己的密屋,在那里,他把那些田地里死去的泥鳅、黄鳝、螃蟹、虾米收罗起来,作法让它们成兵,好到时候调配。两个道士都叹无奈。他们心忧天下,心忧故土,大难当头,天下之人各顾自家性命,人心惶惶,各奔东西,只有道教传人,守着本土,守着根本。道教,是我们中国人本土宗教,它能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吗?

汉卿贱卖了家里的几亩田地,买了些粮食和衣物备着,防止到时候没吃的没喝的。老大昌年已死,老三河野被逐,现在,汉卿就管理着家里事务。家里的事务属于人间,太爷爷管的是阴间。说也好笑,在日本人要来的最混乱的历史时期,那韦四海和昌年家的老婆做成了一家,住在我家祖屋里,作为我韦家一支脉存在着。国难临头,人世聚合,自有千秋,其中奥妙,难以尽言。太爷爷太奶奶也装孬,随他们去。那韦四海买了几把土铳子,放在家里,壮胆、防身。太奶奶说起这事,也嗟叹,道:哎,这事也是没有办法,哎,这就跟那地里的生姜瓣子一样了,歪就歪吧,反正歪得了,就让它歪着长去了。那害人、埋人的事,还没过一年,就被人忘记了,这叶四海就倒插柳上了门,改姓,姓了我们韦家的姓,叫做韦四海,从此在我们大韦庄生活。韦四海是个能人,杀猪、做豆腐、做泥瓦匠活、养鱼、养雀子,样样都行,我们村子也离不开他这个能人。后来,他们又添了两个小伢子,排在昌年的一双儿女后面,一共四个孩子,人丁兴旺。

太奶奶说,太爷爷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有锐气了,已经学会了闭眼与世界上的各种人事相处了。不过,多事之秋,不晓得他蛰伏下来是要做大事,还是真的与世无争。

大家还住在一个老屋里,名分上还是一家,可实际上已经大不一样。里面的东西被偷换了,就好像是蛇在焐乌龟的蛋。

他们那边有什么喜庆事,他们喜庆他们的,我们这边过我们的日子,大家不相往来。昌年已死,一个女人,本来就是一个外姓,一个外姓再招一个外姓来,那就更远了。但是,他那头的前两个孩子,还是我们韦家的人,这个一点也不含糊。我们还认他们做韦家的后代。

之后就是鬼子到来,国家风雨飘摇,本地鬼哭狼嚎。鬼子说来就来了,刀尖闪着寒光,头上戴着狗屎帽子,耳朵边还有两块布帘子,气势汹汹的,人人都害怕。太爷爷和山后李道士要做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没有成功,他们没有足够数量的阴兵来抗击鬼子。他们努力过,组织了抵抗,但都偃旗息鼓,暗自叹息,天象叵测,阴兵没动。天不助人,鬼也不助人。不晓得是他们道痕不够,还是天时不济,他们在鬼域还没有号召力,昌年作为使者去了阴间,似乎也没有效果。太爷爷没有放弃自己的功法习练,他不再出门,而是闭门独居,日夜冥想,仍想着做那些不可做的鬼事。

人事无常,鬼事也无常。鬼子修碉堡时,一家要派一个人去。我们这边,没有人愿意到韦四海那家里去传话。他家有男人,可以出壮丁。昌年的儿子韦大柱已经长大了。

后来,汉卿的儿子韦国柱,也就是我亲爷爷,去了日本人那里干事。一个家族三兄弟,只要出一个男人去干事就行了,不是你去就是我去。我爷爷韦国柱那时还小,身子还没长足,不过他去了鬼子碉堡那里后,干的都是轻巧活,递递拿拿的。他说,日本兵他们虽然凶,但并不敢靠近我们中国人,他们大老远地手里拿根长竹篙子打人,指使修碉堡的干这个干那个,也不能算是胆大的。

韦家大村庄离鬼子据点两华里不到。刚开始,人们一望见山边碉堡里鬼子兵出动,全村就要“跑反”,男女老少打一个包袱就跑,有时一天要跑好几趟,净留些老而又丑又无用的人看家。其实,鬼子兵是到山边一块空地上来操练,不是真的要出动。那块地被鬼子占用了以后,大家放牛就只好绕道上山。每次村民“跑反”时,太爷爷都在家闭门不出。他独居一屋,心无旁骛,教韦国柱一些道术。我的上人韦国柱起先跟一个老师后面读过私塾,日本人来了后就停了学,在家里跟我太爷爷后面读那些“鬼书”。以前大家都说我家太爷爷读的那些书是鬼书,太奶奶也这样说,其实是道士书。解放后我爷爷一直以国家干部自居,不承认自己学过道士。其实,他是我们家族四世道士的第四代传人。太爷爷天天抽大烟。他从石屋里出来,坐在外面,不大跟家里人多话。

他人很长、很瘦、很黄,又凶。因为当初太爷爷要活埋韦大柱的妈妈,所以孙子韦大柱不来他这里念书,太爷爷只好教韦国柱一个人。韦大柱在村子里一见到太爷爷,就避开。他怕我家太爷爷,也恨我家太爷爷,但他也是太爷爷的孙子,而且是长房孙子。太爷爷埋人的旧怨,过了一些时日,不光没有消逝,反而像酒一样发酵了。

太奶奶笑着说,韦国柱小时念书,就是念歌句子、唱歌句子,有口无心,他很怕太爷爷,不敢说不懂,太爷爷自己能一通到头地背啊唱手舞足蹈的,韦国柱敢说念不懂,头上就会有一个大包。太爷爷也跟私塾先生一样,要查他的书。正常情况下,他威严地在那里一站,他就怕。他一怕,背书就要漏字。那时,太爷爷就拿手里的竹烟袋给他一下,他头上就起一个大包。太爷爷呵斥他,你这么没用,以后能拿得稳自家的性命嘛?……告诉你,当个道士比种田好!别人家有个丧事,你去做做道场,就又有吃的又有带的!那时,太奶奶在旁边讲了,他还是个小伢子,你别强他,要成人自成人,实在读不懂就别让他念了,你教的这些书,也不是先生教的那些书。

太爷爷骂道:我怎么就能一通到头地背?

太奶奶说:天道变了,小日本来了,以前人能背的,现在就不能背了。现在人家天天在外面想着怎么活命,你却要他好好念书,他哪里有心思?

我太爷爷听了,沉默半天。

就那样,我爷爷韦国柱放下了鬼书,不读了。我太爷爷说:“他没读懂我的书,可也没白跟我一些时候,他的背功已经有了,以后闲了,等他有悟性了,我再教他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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