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七章:韩秀雯出虎口又陷狼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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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年,芦汉铁路修到朗山县,伴随着铁路的开通,在朗山县北五十里的地方诞生一个小镇——驿马镇。驿马镇自从诞生就是一个怪胎,名义上是小镇,实际上的繁华远远超过具有几千年历史的沘水县和朗山县。驿马镇的繁华归根结底是娼妓业的兴盛,娼妓业的兴盛推动了驿马镇各行各业的快速发展。

驿马镇最好的花窑①在三民街,三民街上最好的花窑是庆元春,庆元春里最好的妓女是曲静幽。

照相技术传入中国后,大多数人还把照相当作好奇的东西望而生畏的时候,妓女们已经懂得用新事物留下美好的瞬间了,她们是当时最上镜的人物。同样,驿马镇上最上镜的人群是妓女,最上镜的妓女是曲静幽。在镜头面前没有人比曲静幽做得好,她拍出的照片和本人一样漂亮,不走样。从照片上看,没有人会把娴雅的曲静幽与妓女联想到一块。曲静幽有电影明星的漂亮外貌和优雅气质,她的照片最受欢迎,驿马镇上几家照相馆争相挂她的大幅照片。

驿马镇上的年轻女人喜欢模仿时髦女郎,时髦女郎欢模仿曲静幽。曲静幽的穿着打扮一般女人无法模仿,时髦女郎费尽心思,也只能模仿曲静幽的皮毛。不被看好的色彩,经曲静幽一穿,立刻成为时髦女子的标准色,风行一时。及至多数女性穿这种花色衣服的时候,曲静幽再不穿,改为穿西式服装,打扮成了英国仕女。她从街上走过去,立即吸引了所有目光。西装能让曲静幽展示风雅,还表明她有知识、懂现代,那些爱赶时髦的女性内涵修养不足,模仿曲静幽倒有东施效颦的滑稽了。不管是国民党要员还是腰缠万贯的商人,抑或是社会名流,无不被曲静幽的迷人姿色优雅举动娴静气质所打动,想方设法接近她。铁路交通的便利、新兴小镇的繁荣,引来了大都市的达官贵人,也带来了大都市乃至国外的新潮流。新潮流影响曲静幽,曲静幽影响驿马镇。

庆元春妓院是三层小木楼,在驿马镇是最高建筑。曲静幽一人住了三楼的三间,屋子陈设典雅,像千金小姐的绣楼,有品位又不失时尚。光是灯具的精致和奇丽就不是小镇上人家所能想象的,玻璃罩外套一个更大的玻璃罩,上面搭着薄如蝉翼的白绢,白绢上绘有彩色山水风景,意境高远,旁边配古诗,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客厅里布置四盏灯,每盏灯上诗词图画都不同。墙上挂着社会名流的书画和题字,旁边小几上摆放着曲静幽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略施粉黛,面容淡然,目光平和,似笑非笑。琴架上放古筝,古筝边立古琴,附庸风雅的客人来到曲静幽的房间,要么聆听主人弹奏,要么亲自操琴,同奏一曲,彰显风骚。靠墙角有一张书架,里面有古代诗词骚客文集,也有新思想书籍,还有几本记述苏维埃见闻的游记,这样的书籍出现在这样的环境,没人猜测曲静幽有“**”嫌疑,只能理解为喜好时尚而已。

客观地说,很多嫖客也很有品位,喜欢曲静幽并不全是倾慕于美貌。曲静幽早年读过私塾,又在省城读过新式学堂,古典和现代兼收并蓄,有品位,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烟花女子。有修养的达官贵人在曲静幽身上能找到平常烟花女子身上所没有的东西,把她当作异性知己的大有人在。

有硬实的靠山做支撑,曲静幽接客与一般烟花女子不一样,别说庆元春的老bao不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就是一般官员来找,她说不见就不见。曾经有位保长在乡里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自以为不可一世,听说曲静幽名气大,带领几个乡丁大摇大摆地来到庆元春,指名道姓找曲静幽。老bao玉娥听见呼叫,趿拉着鞋跑出门,见来人后面几个荷枪实弹的乡丁,便知是乡间的土财主,仗着有几个臭钱来耍威风,她立即拉下脸,冷冰冰地说,曲静幽不会客!母以子贵妻以夫荣,有曲静幽在,玉娥的腰杆也硬实。保长在乡间霸道惯了,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他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怕老子掏不起钱!”有权有势的人玉娥见多了,才不怕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哩,“老娘有的是钱,就凭你那几个臭钱,也想在老娘这里耍威风,你还嫩着哩。”曲静幽是玉娥的摇钱树,更是她目空一切的靠山,她对曲静幽很忠诚,比狗对主人还忠诚。“你他妈的,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保长气汹汹地往腰里摸枪。玉娥也生气了,双手叉腰,挺着肉嘟嘟颤悠悠的nai子迎上去,“咋了?别给老娘来这一套,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面都多,你这种人老娘见多了,吓唬谁!”保长用枪管顶了顶礼帽,“他妈的,老子点了你!”身后几个乡丁把枪口对准玉娥。玉娥见要动真格的,马上改换了口气,软中带硬地说:“你知道这里是啥地方吗?庆、元、春,不识字摸摸招牌,驿马镇上哪个人不给老娘脸面?老娘告诉你,谁敢把老娘咋样,吃不了兜着走。”习惯于横行霸道的保长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气急败坏地吼叫:“他妈的,真想叫老子发火呀,把这个娘们给我教训一顿!”乡丁听疯狗般往上扑,准备用枪托砸老bao。玉娥的脸色立即蜡黄,边往后退边叫嚷:“把他们给我轰出去。”话音刚落,从屋里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把玉娥护在当心,双方对峙着,都不敢动。

曲静幽听到吵嚷声,慢慢踱出门,站在三楼扶手前,见陌生人歪戴礼帽,张口露出明晃晃的大金牙,立即恶心了,“哪里的人,敢在这里耍威风?”保长见女子穿淡蓝色裙子,身材修长,长相漂亮,气质优雅,瓷在了那里,贪婪的目光钉在女子身上,暗叹,啧啧,比照片还漂亮。保长迈开脚步往楼梯方向走去,几个彪形大汉上前拦截,他气恼地挥舞手枪,作出要开枪的样子。曲静幽轻蔑地瞟一眼土包子,转身进屋,拿起电话给黄谷队队长樊守操打过去。樊守操接到电话,不敢怠慢,急忙派副官宋锁带领人马火速赶来,不由分说下了土包子的枪,一顿拳打脚踢,保长和随从仓皇逃出了驿马镇。

樊守操队长的顶头上司是应会瑧,应会瑧是驿马镇维持会会长。赖毛占领驿马镇后,小学校长应会瑧甘当走狗,出任维持会会长,跺一脚整个驿马镇都颤动。他有文化修养,以文化人自居,欣赏曲静幽的优雅气质,时常来庆元春听曲静幽弹古筝,谈论文化方面的事,进而包养了曲静幽,不允许别人纠缠。出于民族良知,曲静幽从不接待赖毛。有个赖毛小队长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颇深,慕名来找曲静幽,想听一曲《高山流水》,曲静幽不从,小队长逼迫,她拿起剪刀剪断琴弦,扔到楼下。小队长还有点怜悯心,没有加害曲静幽,气哼哼地走了。赖毛退出驿马镇后,镇长授与曲静幽一块牌匾:弱女取义。

正月十七下午,曲静幽在小木楼上弹奏完《汉宫秋月》,走到窗前,漫无目的地张望。蓦然,看见一个人从窗后背街道走来,感觉面熟,及至走到近前,胯下一个烟荷包异常耀眼,她震颤了,仔细瞅,禁不住轰然惊骇:邱林青!她把头伸出窗口仔细看,没错,是邱林青,怒火一下子蹿起来,她连忙叫跟局①明月。明月听见叫得急,光着脚跑进来。曲静幽指着邱林青对明月说:“你赶快下去叫外场②跟着那个人,快,要快!”明月一路奔下楼,带着外场石柱绕到后面小巷,跟踪那个人。

往事一下子袭上心头,曲静幽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伏在窗框上定定神,再次把头探出窗外,见明月和石柱已经绕到了背巷,极度紧张的心才稍稍松弛下来。曲静幽走到电话机旁,给樊守操打电话,说发现一个土匪头目,赶快派人捉拿。打完电话,她无力地瘫软在地,往事不堪回首,那个自称邱林青的土匪把她一家害得好惨呀曲静幽就是韩秀雯,因为邱林青的出现,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爹死了,义聚成染坊烧毁了,万贯家财化为灰烬,自己沦落风尘,她后悔万分,无数次痛骂自己从良家女子沦为风尘女子,变故多么大,道路多么曲折,打击多么沉重,内心多么痛苦,只有曲静幽自己能说得清

那天,葛仙会首撞见女儿和陌生人搂抱一团,气得差点晕过去,白衣人夺路逃跑后,他余怒未消,对女儿大发雷霆。韩秀雯感觉委屈,边哭边分辩,说那人叫邱林青,是东面牛蹄庄人,是本分的庄稼人,她和他一见钟情,并把两天来的接触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还袒护邱林青说,他比城里那些花花公子强百倍。稍稍消气的会首在葡萄架下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呀,你还小,经的事少,他说他是牛蹄庄的,是不是信口胡编,不知道,你对他不了解,刚见面就把人家领到家里,没个规矩,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啥体统?韩秀雯站在爹面前,低头不语,娘死后,爹怕她受气一直没有续娶,爹疼爱她才说出这番狠话,仔细想想,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她坚信邱林青不是坏人。缓过气来,韩会首心平气和地说,“爹不是麻闷不分的人,爹就你一个闺女,啥事不依着你?可是恁么大的事你也得给爹透个气吧?你要是真想和他好,爹托人到牛蹄庄打听打听,穷不怕,只要是正经人家就中,你跟着他我也放心了。嗐,你不知道,这年头乱得很,杆子横行,无孔不入,他要是杆子派来探听情况的,事可就大了。”

韩秀雯对爹的开明颇为感激,看来爹不反对她和邱林青好,爹说得对,应该先托人打听打听,要是真像邱林青自己说的那样,这一辈子就跟着他了。唉,爹把邱林青骂走了,不知道人家生气不生气哩……爹下面的话把她说得凉半截,怀疑人家是杆子,杆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邱林青不可能和他们是一路人。晚上,韩秀雯躺在被窝里反复把玩鸳鸯手帕,将手帕对折是一个烟荷包,展开又是手帕,合上展开,展开再合上,她为自己奇妙的设计而高兴,眼前不时出现烟荷包在邱林青屁股后面晃荡的情景……爹也许多心了,过几天邱林青来取布时,爹就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到时候让爹和邱林青好好谈谈,爹打消了顾虑,亲事就能成……韩秀雯握着鸳鸯手帕睡着了,脸上挂着笑容。

不知道几更时分,乱哄哄的吵闹声将韩秀雯惊醒了,迷迷糊糊听了一会,她的心咯噔一下缩紧了,爹的话应验了,杆子来打劫了,莫非邱林青……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刚穿上衣服,爹就闯进来了,急急忙忙说:“嗐,你干的好事,我说那小子不是好人,你不信,这不,正在外面砸门哩。”韩秀雯想问个究竟,爹不容分说拉着她往外跑,叮嘱她别出声。

门外黑沉沉的,紧张气氛笼罩着义聚成染坊,叫骂声呼喊声乱糟糟一片,十几个染匠慌慌张张拿着长竹竿在院墙四周巡防,见有人爬上墙就捣下去。义聚成染坊大门厚实,院墙高,不容易攀登,杆子费了好大劲也没翻过院墙。院里黑灯瞎火,不敢点灯,韩兴牵着女儿摸出自己住的小院,来到外面的大院,再三叮嘱女儿不要出声。到了这时候,韩秀雯才彻底相信邱林青是杆子的眼线,暗暗骂他狠如蛇蝎,不得好死,又骂自己好坏不分,引狼入室,是个罪人,爹一辈子不容易,自己不但不能替他老人家分忧解难,还处处添麻烦……她想冲上去和杆子拼命,要是遇上邱林青,非咬死他。她停下脚步,要和染匠们一起抵抗。韩兴拉不动女儿,压低声音说:“快走,一会想走也走不了啦。”

韩秀雯赌气说:“不,我不走,我要去打杆子。”

“女孩子咋能去打杆子,走。”

“不,我要找到那个白衣人,杀死他。”

“快走,别耽误工夫。”

“不走!”

墙外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这里距县城不太远,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义聚成就麻烦了,杆子叫嚣得更猖獗了:“砸进去分黄脸婆。”“义聚成点活①,绑豆儿。”“豆儿盘亮②,并肩子放排子!”……韩兴平生第一次打了宝贝闺女一巴掌。韩秀雯脸上火辣辣地痛,顾不上捂脸,乖乖地跟着爹走。到了院子西南角两口大染缸前,爹将她抱起来,放进缸里,三番五次叮嘱,别吭声,不叫你,千万别出来,天塌下来也别出来。韩会首抱起几抱鲜蓝草盖上去,将染缸覆盖得严严实实,只在中间留个小窟窿。伪装好以后,韩会首还不放心,隔着蓝草说:“秀雯,一定要记住,我不来叫你,千万别出来。”韩秀雯看不见爹的身影,但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痛苦地闭上眼,泪如泉涌会首拿起长竹竿,和染匠抵抗杆子去了平时爹把蓝靛水当成宝贝,不让女人靠近,今晚把女儿放进了蓝靛缸里,对染神缸神再虔诚也没有闺女的命重要。韩秀雯浸泡在靛水中,只有脖子以上露出水面。染缸里散发出浓烈的酒味、石灰味和蓝草沤泡的气味,直冲脑门子,她强忍住没有呕吐出来,想不到爹和染匠看作宝贝的东西竟然浊臭难闻。向来不喜墨守成规的她这一次很听爹的话,老老实实待在缸里不动。外面的厮杀声更激烈,杆子孤注一掷了,朝院子里放枪,她闭紧双眼,痛不欲生地责怪自己,真想冲出去和杆子拼个你死我活,每当冲动的苗头升起时,爹的话语就响在耳畔,她极力控制自己,蹲在缸里不动……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祷告,希望杆子早点退去。正在胡思乱想,眼前忽然亮堂起来,睁开眼睛透过层层蓝草望过去,东面院子着火了,火苗蹿起一丈多高,焦煳味飘浮过来,噼噼啪啪声响起来。从火光中影影绰绰看得出来,杆子打开了大门,染匠们匆忙逃命。火势漫延极快,西面染房也着了起来,整个义聚成变成一片火海……韩秀雯痛苦地闭上眼,默默祈祷,但愿爹和染匠们能逃过这次劫难过了好久,枪声再次响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掺杂着喊叫声,马蹄声,可能是警察来了,又不敢肯定,她牢记爹的话,爹不来不出去。不久声音消失了,火光暗淡下去,整个义聚成静悄悄的,漆黑一片。焦急地等待很久,韩秀雯扒开一个豁口,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没一点动静,她伸头观察一会,从染缸里跳出来,拔腿往外跑,脑子如一盆糨糊,不辨东西,只抱着一个想法,想办法去二姨家。黑暗中她跑了不知多久不知多远,跑不动了,腿一软,瘫倒在地。

慌乱中她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伸手不见五指,静得怕人。她趴在地上喘息好久,才隐隐约约理出头绪,二姨家在城西梨树沟,没有山,而眼下却置身山谷中,肯定跑错了方向。想起刚才的场面,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她用一只手掐另一只手,双手捏腮帮子,疼,很疼,不是梦,她大哭起来。哭了许久,哭得没劲了,不知不觉睡着了。几声狼嚎把她惊醒,她吓得缩成一团,贴在树边不敢动,狼嚎声渐渐小了,她疲软地躺下来,枕着树根,胡思乱想。下雨了,冷得直打哆嗦,她缩作一团,思想和躯体完全麻木了。又过了好长时间,雨小了,风小了,她接着哭,除了哭想不出办法。那个自称邱林青的家伙和另一个人的出现很可疑,别人都去看戏,他们偏偏在这时候来染坊,进了院子东张西望,正是土匪探子的特性,还装作斯文的样子念门上的对联,庄稼人没有几个识字的,天天来义聚成染坊的人恁多,没有人注意门边的对联,越是土匪越是装作文气。更可气的是自己被他那风度翩翩的样子迷惑了,自以为是一见钟情,心甘情愿地让他抱,嗐,我咋做出这样的事……他说他是牛蹄庄人,庄稼人进城畏畏缩缩,哪有恁大胆恁放肆的?分明是当土匪练就的胆……咳,自己多么幼稚啊。幼稚不但毁了自己毁了染坊,还要了爹的命,韩秀雯哪韩秀雯,你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还有啥脸面活在世上?不如趁早去阴间向爹娘赔罪……心如死灰的韩秀雯决定去死,她摸索着往前走,找到一棵矮树,从挂破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打摸到一根树枝,绾成一个套,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黑糊糊,没有啥值得留恋的了,将脖子伸进去……突然,她触摸到一个东西,这不是亲手绣的鸳鸯手巾吗?这个罪恶的东西还留在身上干啥?在死之前应该把她毁坏掉,别让它丢人现眼。她动手撕手巾,没有撕开,再撕,还没撕开。这时,她有了一个想法,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找到邱林青,咬死他,报仇!这块手巾是最好的证据,留住它,报了仇找到另一块手巾,一起烧掉。她擦掉脸上的泪痕,筹划复仇,邱林青说他是牛蹄庄的,先去牛蹄庄打听打听有没有这个人,要是没有必定是土匪了,那就在土匪里找。

极度疲乏的韩秀雯再次睡着了。天麻麻亮时,从南边来了一队人马,走到韩秀雯的身边站住了,荒山野岭里坐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不能不引起注意。为头的是罗汉岭大架子孤雁飞,他们砸窑回来,发现孤身女子,停下来弄个究竟。孤雁飞带领人马过去,见那女子头伏在膝盖上酣睡,从上到下都是蓝色,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还在睡梦中的韩秀雯被糊里糊涂带过来,孤雁飞细细打量,顿时目瞪口呆了,女子脸上有几处伤痕,头发乱得像鸟窝,胡乱垂下来,却没能掩盖着俊秀美丽。天天钻山沟的孤雁飞,见到的女人大都是贫苦农妇,眼前这个女子衣服虽然破烂,但可以看出穿着入时,打扮得体,莫名其妙的是她一身上下都染成了蓝色,看不出衣服的本来色彩,脸上有几抹蓝道,比衣服蓝得更鲜艳,更招眼。孤雁飞下意识地注视她那双手,这双手绝不是为家计奔波操劳的双手,光滑细腻,肯定是千金小姐。他试探着问:“小姐,你咋一个人在这里?荒山野岭的危险,不如跟我上山寨吧。”

从噩梦里回来的韩秀雯,见面前一班人马,立即认定是杆子,愤怒的目光从孤雁飞的头上和马屁股上穿过去,搜寻邱林青,视野里的面容都看遍了,没有邱林青的影子。孤雁飞见女人不停地打量,以为女人对他的威风羡慕了,动了心,一阵窃喜,从马上跳下来,装作怜香惜玉的样子,“啧,啧,你看看,一身湿透了,多冷啊,恁好看的人咋弄成这样子了?啧啧,让人心疼。妹妹,啧啧,你咋会一个人在这里哩?妹妹,啧啧,要是遇见狼可咋办?妹妹,啧啧,幸亏遇见我这好心人了……”那家伙的嘴如冒稀屎的牛屁股,一张嘴就拉下恁么多,韩秀雯急于找到邱林青,一句也没听进去。目光搜寻了一遍,没有,又搜寻一遍,还没有。孤雁飞望着那不住地扑闪的眼睛,更觉妩媚,忍不住扯女人的衣袖,“妹妹,啧啧,看你冻成啥了,多让人心疼呀,啧啧,来人,拿衣服给妹妹披上……”

见过大世面的孤雁飞颇有男子汉气概,为了在女子面前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亲自走过去给美女披衣服。啪,孤雁飞的得意笑容还没有退掉,脸上挨了重重的响亮的清脆的一巴掌,肉与肉的撞击声在清静山谷里异常响亮,像冰天雪地里猎枪射杀猎物的响声。韩秀雯看见杆子伸手的时候,立刻想到了邱林青对她动手动脚的情景,怒火聚集起来,通过巴掌爆发出来了。堂堂的山寨大架子在堂将面前被女人痛打,多大的侮辱呀?但孤雁飞没有以牙还牙,孤雁飞是谁?早年参加过共产党,是朗山县共产党总部负责人,下广州上北京到上海,见过大世面,不可能像那些没教养的土包子一样,动不动就发火。孤雁飞嘿嘿一笑,摸摸发烧的脸,“啧啧,妹妹,恁温柔的小手,怪响亮,就是不疼。”他定定神,重新给韩秀雯披衣服,“啧啧,别耍孩子脾气了,冻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啧啧,冻出来病谁也不替你受。”韩秀雯狠狠剜一眼土匪头子,扭身就走。孤雁飞笑嘻嘻地说:“别走嘛,妹妹。”韩秀雯没有听见,照直往前走。“站住。”孤雁飞很有涵养地吼叫。韩秀雯照直往前走。“站住!”再温驯的狼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孤雁飞加重了语气。韩秀雯继续往前走。孤雁飞顾不上君子风度了,“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码上,带回山寨。”堂将们一哄而上,把韩秀雯捆得结结实实,搭到“风子”①背上驮回了山寨。

回到山寨,孤雁飞对韩秀雯再次表现出异常的热情,估计对他三姑奶也没恁么热情过,专门腾出一间房子,找了女人的衣服,吩咐堂将用杀猪褪毛的大铁锅烧一锅水,倒进大木盆里,拿来洋皂,让韩秀雯洗澡。孤雁飞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他相信再次见到那个蓝色女人时,将是白白嫩嫩,令他神魂颠倒。他亲自跑到厨房,命令弄几个好菜,准备一壶好酒,他要和新上山的美人共度良宵。韩秀雯没心思寻欢作乐,她想冤死的爹,苦命的娘,叹自己命运不济,骂该死的邱林青,复仇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孤雁飞如发情的狗,坐立不安,等待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激动进屋了,但他的美好愿望破灭了,白嫩美人没出现,蓝女人坐在凳子上发呆,洗澡水早凉了。他很生气,是有涵养的生气,作出十分关心十分爱护的样子,用十分温柔的口气说:“妹妹,啧啧,我好心给你烧洗澡水,你咋不洗哩?”韩秀雯没吱声。孤雁飞不生气,男人爱生气是没本事,见过大世面的孤雁飞肯定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他抚摸着她的肩膀,“啧啧,妹妹,你看你,别任性了,身上脏得不像样子,洗洗,明天我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服,妹妹,好好打扮打扮,啧啧,肯定漂亮如天仙。妹妹,我知道你遇到了难事,妹妹,你有啥心事,给哥说,哥给你撑腰。妹妹,哥不是吹牛,在沘水县哥没有干不成的事,妹妹,谁欺负你,你只管说,哥杀他满门老小。”做思想工作是孤雁飞的拿手戏,就是石头他也能暖化。民国十五年,为了迎接北伐,中共党组织派马尚德(即杨靖宇)和陶林等一批共产党员回朗山县,举行了震惊全国的朗山农民暴动。民国十六年,蒋介石大肆捕杀共产党人,陶林无路可走,仓皇逃到西部山区,拉起杆子占山为王,过起了快乐自在的日子。从此,没有人知道陶林,只知道孤雁飞了。

韩秀雯再次抬眼瞅瞅孤雁飞,也许他真能替自己报仇,强烈的复仇念头萦绕在脑子里,“你们杆子里有没有叫邱林青的?”

“邱林青?没有。”

“你认识不认识邱林青?”

“不认识。”

“听说过邱林青吗?

“没有。”

“其他杆子里有没有叫邱林青的?”

“没有。”孤雁飞想不通她为啥要找邱林青。韩秀雯说话的声音特别悦耳,樱桃小口一张一合,两片嘴唇极其精巧,孤雁飞糟蹋过不少姑娘,但那些都土气,无法与眼前的姑娘相比,这位姑娘的长相气质十分出众,板着脸也好看。他猛然产生了冲动,等不及蓝美人变成白嫩美人了,抱住她,闭上眼往前伸嘴,像是哭闹的幼儿找**。韩秀雯立即想到了邱林青亲她的可怕景象,浑身乱颤,极力挣脱孤雁飞的搂抱,挣扎着躲开那猪鬃胡茬子。但那张猪嘴像长眼似的,更像是闻到肉味的苍蝇,难以摆脱,她脖子仰到了最后边,猪嘴依然没有停下来。她惊叫着,躲闪着,但惊叫是恁么苍白,躲闪纯属徒劳,柔弱的韩秀雯根本不是壮如狗熊的孤雁飞的对手。孤雁飞从来没有体验过恁么香甜的嘴巴,樱桃小嘴软得像凉粉,瞬间把猪嘴熔化了,十分地熨帖十分地欣慰,他睁开眼睛看看,鲜红的樱桃小口上面印上了红斑点,他很心疼。韩秀雯被堵得喘不过气,趁猪嘴闪开的间隙,大口喘气。孤雁飞一看更加心醉,再次把猪嘴拱上去,霸道地伸出舌头强行进入樱桃小口里,与她的舌头搅拌在一起。女人的舌头比嘴巴更香甜,更柔软,更迷人,更陶醉,说不清道不明,他感觉身子通过这条通道进入到她身子里了,又感觉化作了轻飘飘的清烟,盘旋在头顶上。忽然,孤雁飞推开韩秀雯,爱怜地看看那张美妙秀气的脸,仅仅一张嘴巴就让他销魂,那身子更不敢想象。好东西不能一下子吃完,要慢慢品,他准备把她洗干净,梳妆打扮,好好享受。韩秀雯用舌头使劲往外顶,娇小的人舌头斗不过宽大厚实的猪舌头,她的脸憋得紫胀,头晕目眩,眼眶里噙着泪花。孤雁飞拔出舌头后,仍然感觉余香满口,再看看韩秀雯娇羞愠怒的样子,更觉爱怜,兴冲冲地跑出门外,命人重新烧水,让女人精心梳妆,他要娶她做压寨夫人,白头偕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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