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你怎么会被安排在这里。”我不知不觉地开始找话题。

她躺到一张床上，又指了指对面，我才发现这屋子里既然一左一右分别放置了一张床。我索性也躺到床上，稍稍整理一下被子，她见我已然躺好对我道：“还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这堂堂的坤宁宫哪里是普通人想住就住的。”

想想也是，嘴上不禁绽开一丝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那我们能住在这里还真是要感谢皇后娘娘的深情厚谊了。”

她翻了个身，将脸对向我：“是呀，当然得谢谢皇后娘娘的深情厚谊，不过那只是对姐姐罢了，圆圆自己倒是还好，既然到了宫里不过是听吩咐好了。”

“还以为这皇宫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的吃穿用度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圆圆当年在江南的时候呢。”

说到吃穿用度，我在这方面比起那些小宫女怕是要好出许多，但是跟那些后宫里的妃子比自然还是要差上一大截。陈圆圆作为妓院里“当家花旦”级的人物，吃穿用度上能与宫里的比肩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而这间屋子不论是陈设，还是床铺都是临时安排的，就是比起自己平时住的院子也是半斤八两，也难怪她会颇有微词的。

“对了，你刚刚说皇后只对我是深情厚谊，对你却是……”

“那是。”微微有些犯困的她，似乎被我这句话点燃了斗志，“姑姑，圆圆也不瞒着姑姑，难道你没见皇后先前对圆圆的样子了吗。”

我想了想：“还好吧，莫不是圆圆自己想多了。”

我当然知道皇后对陈圆圆有所不满，不过这种不满也是在她走了之后才表现出来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呢，又或者是她……

“皇后当然没有明说，可姑姑难道忘记了她看圆圆的眼神。”我暗叹口气，就和我想的一样，皇后的眼睛出卖了自己，想到这里，那我的眼神在这些年里又将自己出卖了多少次呢。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头大的问题。

“圆圆不妨直说，有些人总瞧不起像圆圆这样的烟花女子，但也就是我们这些烟花女子最能通过常人经常忽略的小细节去看穿一个人。”

的确，像陈圆圆这种成天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看穿一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我坐直身子，欲把灯给熄灭，陈圆圆忽然叫住了我，我的动作就这样尴尬的停在那里。

“先把被子盖好。”闻言，我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把被子掀起来，我匆匆盖好被子，“有什么话赶紧说吧。”这个时候心跳忽然急剧加速，再有不过三四个时辰，崇祯就要进宫，成败在此一举，我必须早早赶到乾清宫，一定要想方设法和他争取一个见面的机会。

“还记得那日，圆圆初见姑姑时所说的话吗。”陈圆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我莫名其妙的。

“记得呀。”我先应付着回答。

“当日圆圆让姑姑要么跟着皇后娘娘支持信王殿下，要么就跟着奉圣夫人。”

“对呀。”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当时你也只是给了我一个，算是参考意见吧。”

她忽然坐直身子，前一刻还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然是要放出光芒，“可是现在一切不同了，圆圆应该恭喜姑姑。皇后这么做明显是要把姑姑拉向她这里，也正因为她的高调作法，同时姑姑便再无可能回到奉圣夫人的那一边，这无形之中就是帮着姑姑做了决定。”

我长叹口气，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早就明白了。

“可是，何来恭喜之说呢。”因为我知道历史，所以我清楚这个时候应该怎么站队，可是从她的视角看，我的前途命运还是很难说的呀。

“其实当时圆圆也是糊涂了。”

看她一脸的郑重，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还怪自己不能未卜先知。

“当日皇上将我托付给信王，这不就说明了一切。一个能够对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女人负责的皇帝，试问他又岂会对一个王朝置之不理。”

陈圆圆说的一点没错，一个烟花女子，的确可以抓住被常人忽视的细节。

晚上睡下的时候，整个人，整颗心倒是还算平静，亦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谁知等到睡下以后，这才惊觉这会子的自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不停的翻身，也不知道这样翻来覆去了多少次，整个人还是格外的清醒。

无奈之下，只好沿用小时候的办法，眼睛微闭，想象着自己置身在一片大草原上，看着成群结队的羊儿从眼前经过，然后一只只地数过去。

可谁知道，这样不但没让自己睡着，反而使自己渐渐疲惫的身子越来越精神了。

自从来了大明朝，我便对时间一直没什么概念，特别对这“子丑寅卯”的一直就很不适应。

外头的天色是一片漆黑，至于具体的时间我则是一无所知，倒是不时地听见外头传来敲钟的声音，但这一遍遍的敲下来，我更是弄不清楚了。

“洛英姑姑。”陈圆圆忽然开口，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姑姑还没睡着。”

“是呀。”我禁不住又翻了个身，疑惑道：“怎么你也没睡，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可能是太久没说话，这会儿忽然开口的缘故，我俩的声音都显出几分沙哑的感觉，“姑姑既然睡不着，那圆圆又何尝不是呢。”

“是吗。”我讪讪笑着，三句两句下来，似乎彼此都来了精神。

“其实圆圆同姑姑一样。”静夜中忽然传来她的一声轻叹。

我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睡意也全部散去，低声问：“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陈圆圆也没搭腔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片刻工夫之后我也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也不打算去解释什么，索性跟着她一道笑了起来。

陈圆圆现在大约也有个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而十五六岁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说，却已然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

“你先前说什么和我一样。”冥冥之中总有个问题能够及时地被我找出来救场。

她轻哼一声，淡淡道：“难道姑姑没觉着我们现在，都别无选择地站到了皇后这一边吗。”

想想也是，不仅是我，就连她也是这样，反正现在我是再没有脸去找慧慧了，想必她这会子也未必容得下我。

“姑姑不说话便是明白了，所以现在姑姑睡不着，圆圆又哪里可以睡得着呢。”

我笑而不语，想着慧慧曾经打趣我少摆出一副可以看透人心的样子，慧慧要是见了她，怕是也会汗颜吧。再者说我的一些猜测，往往基于我对这时候的历史背景，有着一定的了解，而她却完全凭借的是真本事。

“姑姑，别说话。”

都到嘴边的话，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正觉得纳闷儿，下意识地透过窗格向外看，隐隐约约的似乎可以看见些微的光亮，看来都有宫女起来了。

即使是对时间再没有概念，我也知道她们起的过早了。

又过了会子，外头又陷入一片漆黑，陈圆圆忽然坐起身子，身子倚在抱枕上，这架势，是要长谈一宿了。脑中那种熬夜的欲望，被她的举动所激起，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起来，她看了看我，轻笑出声：“看样子最后还是圆圆害的姑姑没法睡了。”

我没答话，静等她的下文，果然她很快就接着道：“瞧见没，皇后娘娘也睡不着了。”

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这毕竟是在皇后的宫里面，我们这样说话就不怕她听见。”

“怕什么。”她干脆利落地否定了我自认为聪明的提醒，进一步解释道：“圆圆说了，此时此刻我们都别无选择地站在了皇后这边，所以不管我们如何议论，这一点总是改不了的。”

这倒也是，陈圆圆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整理思绪：“再者说，皇后现在应该心心念念地想着信王怎样才能平安入宫，哪里有心思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第三，皇后这人左右不坏，她哪里会派人监视我们，所以就算有丫头听见了只言片语，也不会传到皇后耳中。”

听着她思路清晰的分析，我不得不承认，真的是我太过谨慎了。

同样是当局者，我却在瞎操心，陈圆圆却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泰然处之。

她忽然安静下来，既然她不再说话，那我也便不去没话找话了，不出意外崇祯明天就会进宫，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而在这个不眠之夜，也注定需要宁静。

越是猛烈的暴风雨，就越是需要大地敞开胸怀，以一颗静心去接受它的滋润，乃至是璀璨。

直到现在，一种叫做困意的东西才渐渐上涌，眼皮开始向下耷拉，本就漆黑一片的事物，慢慢地又覆上了一层朦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