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了。”楚天瑜用披风遮盖住两人，紧紧贴上她温软的身躯。

“还冷吗？”

“疼。”

三年，什么都改变了，以为不会再遇上的人就在自己的怀里。她，不再是从前的调皮的大小姐，而是身负和亲之任的公主。他，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太子侍读，而终要成为国之权臣。三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这样的话语，初遇的夜晚也是这样呢喃出声。从天而降，又一次，让他乱了分寸。但心中的满足化成嘴角的一丝笑意。

秦欢睁开眼睛，楚天瑜的笑容映入眼帘。她在疼，他在笑。在他的心中，她就是一阵清风，吹来又会散出，一笑而过便是了。

“你说那天是你心爱的女人成亲。”他说的决绝，她总不能忘，那一字一句，“那她现在好吗？”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问话，他愣住，待那一丝僵硬散去，还是轻声回答：“好。”有疼爱她的肩膀，再没有他进入的缝隙。

“要是真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带她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他不喜欢她，不肯跟她走，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需要我。”她很幸福，他只能止步。

“她，是高罗太子妃。”那场盛大的婚礼她也是高朋中的一员。还是有着些许缘分，那一天也是她的洞房，只是少了花烛。

感觉怀抱的僵硬，答案尽在不言中。

“太子心里只有太子妃，太子妃心里也只有太子。”他们只能成为一旁可有可无的陪衬，她从来没想过还有人能进到心里。

“这样你还要去吗？”

秦欢一笑，有什么不一样吗？现在也不是痴痴傻傻的等着咫尺天涯的人。

“我不去，你能带我走吗？”

“去吧。”

秦欢苦笑，明知道答案是这样，心存希冀终有一次他会说出她盼望的答案，可是那一次不是换来满身伤痕。

“你要是执意要去就去吧。”

楚天瑜像是在跟秦欢说，可更像在对自己说。让她去吧，这样至少还能看见她，看着她平稳安顺。就像子衿一样，不过是在旧伤口上撒点盐，再疼不也忍耐过来了。就算再渴望也不能在此刻抽身，那一场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他只能以血肉相拼。什么都只能交由老天定夺，这样的自己怎么能给她未来。她是高贵的公主，或许她执意要去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晨曦微露，露水还未散去。远处传来的清脆响声划破了这一片宁静，一点火星窜向天空直至熄灭，留下一阵轻烟。

站在洞口的楚天瑜看着那一阵烟雾，秦欢随后走了出来。

“走吧，没事了。”

“看来四王子也不什么厉害的人物，这样就被打跑了。”秦欢揉着肩膀淡淡的说。

楚天瑜只是轻笑，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总以为花郎不过是涂有虚表，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登徒浪子。殊不知他们是经过怎样艰苦的训练和残酷的考验。要成为太子登基，今后稳固江山的中坚力量，文韬武略，更是样样不能缺少。

回到营地，一切痕迹都被打扫干净，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小姐。”玉枝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一晚上没回来，吓死玉枝了。”玉枝的小嘴嘟嘟嘟嘟的说着不停，让秦欢忍不住捏她鼓着的脸蛋。

“没事，昨天晚上吓着你了吗？”

“你走了，来个几个高大的哥哥把我塞进他们的车里，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玉枝瞪着圆圆的眼睛，还沉浸在疑惑中。

“好了，没事了，我们会车上。”

秦欢拉着玉枝回到她们的车，没有和楚天瑜说话也没有看他，就这样自顾自的走了，留下他在原地久久不能将目光抽回。

“瑜哥。”

身穿蓝袍的年轻男子跑到楚天瑜的身边。

“抓到活口了吗？”楚天瑜将视线抽回，向前走着。

“没有，个个都是自行了断的，看来是死士。”

“四王子也真是沉不住气，这样就逼急了。”

“瑜哥现在我们，”

“加强警戒，过了河自有人接应。”

“是。”

“阿欢。”何用心急火燎的冲进了秦欢的车里。

“急什么，赶着投胎啊。”秦欢看何用急着进来上车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不禁皱眉。

“没事吧。”何用紧张的坐到她的身边上下打量着。

“没事。”秦欢不管他，淡淡的说着。

“那个楚天瑜昨天把你带哪儿去了，这么乱找不到你，我都急死了。”何用说着还抬袖抹了抹额头，那汗珠儿好似从昨天起就没停过。

“逃命去了。”秦欢利落的说，

“阿欢，你听我说。”何用突然抓住秦欢的肩膀，满脸严肃，盯着她说。

“我们回去吧，昨天的人就是冲着你来的。现在高罗国是易主的时候，各路人马都在抢王位呢，你一去就是羊入虎口。那里不比东临，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何用说的真切，不能不说是苦口婆心。

“回不去了。”秦欢轻轻甩开何用的手，“都到这里了，怎么还能回去。”谁说没有，他再无情，她不信真的身处险境他会不救，就像昨天一样。

“阿欢。”何用的语气里竟是急切。

“别说了，说了我也不会走的。”秦欢别过头，望向别处。

何用看着秦欢，长叹一口气。秦欢就是秦欢，什么都要做到极致，聪明绝顶，糊涂彻底。爱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顾，为了一个楚天瑜到底值不值得。

车队继续向前，那一场混乱像是小插曲很快就烟消云散。越是像前越是远离故土，车里也越来越多的沉默，连吵闹的玉枝也感受到了这份浓浓的离别。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高罗都不远处的河流。车队停了下来做最后的休整。

秦欢走到河边，望向流淌不息的河水，就好像那些过往年华一去不返。还记得，三年前何用在岸上呼喊的模样，如今大家都变了容颜。物是人非，她不再是扮着男装的假冒使臣，变成了身负重任的和亲公主。

“阿欢。”何用走到了秦欢身边。

“怎么了，放心今天我不下河。”笑意爬上了她的眉梢，俏皮的望着何用。

“过了河就是进城的路。”何用的脸色凝重，“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回头，秦欢的笑意更浓。还能回头吗？这条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三年前以为了做了了断，最后兜兜转转还是遇上。这不是老天不让她放手吗？回头，她忘了想。

“何用。”秦欢侧过身子看着他，“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有楚天瑜在我不会有事的。”

何用皱紧了眉头，盯着她：“那怎么行？”

“听我的吧，还有，把玉枝也带回去吧，她就拜托你了。”

“阿欢，这样不行，你一个人过去，我怎么放心。”何用焦急的说。

“当了那儿过不了多久还不是要走，你难不成陪我一辈子啊。”秦欢故作轻松的回答，想化解何用的担忧。

“至少，至少”何用急切的想表达着，但一时情急却说不出话。

秦欢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心中好笑：“至少什么，那个太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何用定了定神，才开口：“现在正是那里政局乱的时候，你过去肯定就是众矢之的，出了事怎么办。”路上的已经有了纷争，到了漩涡的中心更是危险，想到这些何用的眉头锁的更紧。

“那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放心，出了事，自然有人会保护我。”一丝甜蜜不禁爬上嘴角，梨涡绽放的更欢。

何用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张：“他也不是有三头六臂，再说到了那里，你们就是主仆，没了念想，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秦欢怔了怔，一声叹息轻轻溢出，念想，他要是有，她也不用追到这里。

秦欢突然板起了脸孔：“总之，这件事就听我的，你们不走，我自会叫他们赶你们走。”

“阿欢。”总是莫名其妙的任性，到底哪一天才会懂关心她的心。

“还有，和亲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的，记住了吗？”要是再胡思乱想就是他自找苦吃，她也没了办法。

秦欢转身离去，只留下何用对着河水默默无语。

“何大人。”

出神的何用转过身看见站在身后的玉枝。

“玉枝啊。”

“何大人，过了河就是进城的路，进了城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请大人放心。”玉枝低着头慢慢的说着。

“玉枝。”何用向前走了一步到了玉枝面前。

“何大人，小姐的事不用担心，我，”见何用走了过来玉枝刹时乱了心绪，“何大人，保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说出最后的话语，只能转身跑开，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

“玉枝。”

望着小巧的身影越来越远，何用的心上更是惆怅。

“瑜哥。”正说着话的人突然朝楚天瑜的后面使了个眼色。楚天瑜向后一看，秦欢正向着他们走过来。

“公主。”众人恭恭敬敬的为秦欢让开了路。秦欢朝他们和善的笑着，径直走到了楚天瑜的面前。

“你们先去忙吧。”楚天瑜散开了四周的人。

“怎么了？”楚天瑜轻声的问。

“不叫我公主吗？进了城还是不习惯的话，露馅了可不好啊。”秦欢笑着说。

“公……”

“好了，逗你玩的。”真要叫出口，不过又添一道新伤。

“有什么事。”这个玩笑让楚天瑜有些僵硬。

“我让何用他们从这里回去，留几个能撑场面的人就行了。”

“让他们陪你到城里吧。”再有本事初到异乡总要有个适应过程，不免还是会有思乡之愁，还是需要慰藉。

“等安顿好了再走也不迟。”

“带他们过去等走的时候哭哭啼啼，现在散了还省得麻烦。”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早晚还是要自己走。

“还是让他们一起进城吧。”

“让他们在这里走。”秦欢的语气不由分说，让楚天瑜也没了话语。

秦欢回到自己的车内，玉枝正忙着收拾着衣物。

“小姐，回来啦。”

“嗯。”轻声应了一下爬上了车。

“小姐，再过一天我们就能到了吧。不知道平都和三年前有什么不一样，那次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看看，”

秦欢没有说话只是在车内翻找着。

玉枝看着秦欢的动作，“小姐，在找什么？”

秦欢抬起头看着玉枝，“玉枝啊。”

秦欢的神色有些奇怪，和平常很不一样，玉枝愣愣的望着她。

“我让何用他们在这里回去了。”秦欢平静的说。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个，玉枝送了口气。刚在在他们身后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秦欢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小姐，没关系的，从今以后何大人是何大人，玉枝是玉枝。玉枝配不上何大人，早就没了这念想了。”玉枝转过头继续收拾，不让秦欢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你就跟着何用回去吧。”

听见秦欢的话，玉枝慌忙转过头来，“小姐。”

“我跟何用说了，他会照顾你的，往后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秦欢拿过旁边的一个盒子递到玉枝面前。

“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想着给你准备份嫁妆。总想着你还小，这事还早着呢。没想到……？”

两人的神色都黯淡了下来，不熟悉的安静空气在四周流淌。

“这个你拿去吧，不是王上赐的，都是我自己的，就当留个念想。”

玉枝接过盒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小姐用了这么多年的首饰盒子。

“小姐保重。”说完这一句，玉枝将盒子抱在怀里，默默的走了出去。

秦欢想开口叫她，最熟悉的名字在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帘子渐渐放下，她的玉枝消失不见。

“有人投河了。”静静坐在车内的秦欢听见车旁的人说话，掀开窗口的布帘，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玉枝的名字。慌忙下了车，走到靠近河边的地方。只见岸边围了一群人，又加快脚步走了几步。这一次是清楚的听见何用在喊着玉枝的名字。

“怎么了。”秦欢跑到了何用身边急切的问。

“玉枝，看玉枝。”秦欢顺着何用指的方向，只见玉枝逆着水流向河上游水深的地方走着，河水已经将双腿淹没。

“刚才看着她走进去，以为是跟你一样贪玩，结果越走越远，越走越深，怎么叫都不停。”何用也慌了神。

何用刚刚说完，秦欢就直接冲进了水里，朝玉枝的方向走去。

“阿欢。”何用急得大叫，也要跟着进去。

“别过来。我又不寻死，你们跟过来干什么。”

楚天瑜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花郎。看见秦欢下水，都急着跟了过来。

“别过来。”秦欢转过头朝身后的人大喊。他们的脚步也随之停止。

秦欢继续向前奋力走着，终于拉住了抱着盒子神情恍惚的玉枝。

“你在干什么？”

秦欢拉着玉枝转过头来，只见玉枝满脸泪水，眼神空洞，只是木讷的看着她，完全不像机灵的玉枝。

“玉枝，你这是干什么？”秦欢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放缓了语气。

“玉枝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小姐不要玉枝了，玉枝只能去死。”泪还是止不住的涌出来，眼神也还是那般恍惚。

“谁说不要你了。”秦欢控制不住怒吼出声，“去了平都从此就回不了东临了，你明不明白。”她不想拖着玉枝客死异乡。

她还是一脸漠然，眼神空洞，嘴巴一张一张，像是念着：“玉枝五岁跟着小姐，有小姐的地方就是玉枝的家。”

“你不是喜欢何用吗？跟着他回去不好吗？”从小跟着她的丫头也沾着她的习气，喜欢上了谁就是一根筋到底。就算她不能如愿，也想着能玉枝幸福。

“小姐，你这样赶玉枝走，玉枝只能去死。”玉枝突然间放声大哭，像是要讲心中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看着她的泪水清晰而下，秦欢的心好像猛然被揪了起来，一阵撕裂的疼。

“好了好了，不走了，玉枝不走了。”秦欢将玉枝拥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发丝。这世上任性妄为的又何止是她一个？

“水，”怀里的人嘴里发出的微弱呻吟，将秦欢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拿过一旁的水袋喂了些水进去。那天从河里上来，玉枝就一直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那天的玉枝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眼里的决绝好像自己的一个翻版。终于体会到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心的滋味，一路上，受着悔恨的煎熬。走到这步已不能回头，如果有来世，她定要做个乖巧的好女儿，在父母膝下承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尝不到七情六欲的滋味也不会如此执着。

这条路不是第一次走，却找不到熟悉的感觉。三年前的欢喜，那一份甜再难寻回，是剩下苦涩在心中弥漫。命运插手的太急，她来不及回味就全部都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