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已年逾古稀，但此刻的模样，便就有那么的不可思议——竟活像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小伙当被问到某件糗事，瞬间犹如被揪住了小辫子而且被囧到了一样的那种表情。

方无俦见状，泫然低诉道，“就是那一年啊。我想尽方法，终于引你脱离了你那些师弟们的眼线。

在照常大打出手之后，我借口跟你解释当年陆飞芸被杀之事，却没脸没皮，趁机在暗中对你使用了一些下三滥的药物。

我原本只是想将你掳到一个地方，不料最后竟将错就错，跟你做了夫妻之事。

从那天起，到后来你的那群师弟们终于找到你，我们俩一共在一起生活了半个月时间。你，都还记得吗？”

“贫道......我，没有忘记。”丘无源涩然说道，“之后你就被我们活捉。众师弟商定，要拿你到飞芸的埋骨之地，将你斩首处决，以慰她在天之灵。”

“可是之后，你却装作无意失察，给了我逃走的机会。”方无俦回溯往事，喃喃低语道，“而你这样做，等于就是故意放了我。

因为这件事，你回山之后，因为道心不坚、私会魔女，纵逃仇敌等多项过错，更被昆仑长老们大加治罪，罚你一生一世自囚在玉虚谷底面壁思过。如非突发特殊事件，获得许可，再不准踏出昆仑派半步。

并且，你也丢失了继承昆仑派内一切重要职务的资格，始终只能做一个闲人。

丘道长，其实你那时已经出家多年了，却仍还因为我这个大魔女、大仇人葬送了一生前程。你，不恨我吧？

或者，你应该是恨我至极了的吧？既然你和你的师弟们都那么仇恨我，你却为什么要一时糊涂，私底下放我逃走呢？”

“这个......”丘无源迟疑片刻，叹息道，“这个稍后再说吧。你……我……我现在想知道，为何你竟说武施主是我亲生骨肉？倘要没有记错的话，你可是后来成为了武夫人啊。”

“丘道长，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方无俦说道，“你就算已经忘了你俗家的名字，难道你完全不记得我们终于相好的那半月时间，是在哪一年了吗？”

丘无源一时怔住，半晌无言。

“然而我一直都记得。”等不到正式回答，方无俦此时却又说道，“那一年距今刚好二十六年，而凤翔就快要满二十五周岁啦。

从那半月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你或者昆仑派的麻烦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就一点也不奇怪吗？

大约你以为我从那以后终于嫁人了吧？可我虽小你好几岁，但那时也已老大。与你消耗了半生，与他人成婚谈何容易。

我再未去昆仑吵闹扰你，其实仅仅就是因为在那以后，我已经怀有了你的骨肉。

武原，凤翔就是你的儿子，这一点天地可证。我一生中，也唯只有你一个男人。

我生下他以后，就用你姓名中的第一个字，做了他的姓。在生他那时候我想，今生今世，我已经不可能再做丘夫人了，因为它是你师妹陆飞芸的专称。

于是，我就想，那我也要一个专属于我的称号啊。做不了丘夫人，我干脆还是用‘武夫人’来自称吧。”

而“武原”二字，原正是丘无源出家以前的俗家名字。

丘无源在听完方无俦的话后，不禁为之一震，撼然说道，“原来武夫人三字，竟是如此得来。那么，凤翔的爹……”

“就是你啊，武原。”方无俦喃喃地倾诉道，“因为这样，他才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

他很小的时候还好，长大后，却一直不停地向我打听父亲在哪。可这却叫我如何能够开口跟他说起一切呢？

所以，我就总是故意隐瞒着，并不告诉他。可他后来就自己瞎琢磨，胡思乱想，满心幻想着他爹是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

随着默想得多了，他心思也变得深了起来。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愿意跟我多说。

而我也没想到，到后来他竟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消息，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强烈地恨上了你。”

丘无源坦然一笑，说道，“他恨我也罢。可是你，为什么却把这一切都瞒得死死的，半点也不告诉我？”

“你被关在昆仑派玉虚谷底，我能一个个打败你那些师弟同门们的群起而攻，冲到那里见你吗？”方无俦质问了一声之后，随又摇了摇头，神情萧瑟地说道，“而其实，我本来也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你的。”

丘无源愕然道，“啊？”

“我原本就不准备告诉你。”方无俦在复述了一遍后，点头说道，“是的。生下孩儿后，我已只想将凤翔养大成人，从此一生一世，再不跟你见面，也不会告诉你关于儿子的任何消息。”

“这样，却是为何？”丘无源闷声痛哼了一哼。

方无俦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之后，方才慢慢地说道，“因为我也恨你。我恨你不识好歹，伙同那帮师弟们一直把我当成坏人恶人，看做妖女魔女。

我恨你不分青红皂白，在陆飞芸遇害以后，一直发了疯一样的去到处追杀我。几乎让我成了丧家之犬，天地四海到处无容身之地。

我更恨你对你师门昆仑派唯唯诺诺，从始至终都像只提线木偶般听任他们的安排，半点也不敢有违师抗命的想法。

最后我还恨你当初竟然和陆飞芸拜堂成亲，根本不把我记挂在心上，让我从此以后，一个人形单影只，像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飘荡，没有着落。

呵，你是真不知道，我究竟是有多么地恨你啊！”

说到后来，方无俦脸上出现了一缕病态的浅浅淡淡的涩红。

但她却又在倾吐这种特殊的绵然恨意完毕以后，仍继续敲打拷问丘无源道，“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我不恨你的，仅仅只有一条。就是当年你明明和那些师弟们活捉了我，却故意装作失察，偷偷地将我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