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没有再耽搁，交代医官务必要密切关注动向，一有情况立刻派人去大营找她。在离开前，她把药片都研磨成粉状，注明用药剂量，这才放心。

若是能光明正大地使用空间里的药库，她就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可那些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还是太超前了。

她赶回大营，已是暮色沉沉，营中没有操练声，如死灰一片的沉寂，营前轮值的士兵一脸惶恐不安，带着口罩露出的双眸，见了人都会下意识地往后躲。

苏白蹙了眉，迈步往里走。魏方也得了疫症，苏苍又病倒，营中无将，难免军心不稳，这样下去可不行。

“二哥。”苏白戴了口罩进去，她很庆幸自己出身中医世家，自小便在草药堆的长大，学的是望闻问切，否则她一个拿手术室给人做整容外科的医生，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这种缺医少药的局面。以前，她很嫌弃中医，觉得药效太慢，可这却是她现下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资源。

苏苍的病情和其他人没有二致，但他更为严重。

“二哥之前去过何处？”斥侯营的人回来不过两天，接触过他们的魏方今晨发病，苏苍被感染之后不致于太严重，可他比斥侯营的那些人更严重，目光浑浊，呼吸急促，心跳得很快，并且很有可能肺部积水。

苏苍气息不平，说话断断续续，“三日，三日前，我去了，去了，朔方的一个边镇。”

“你这几日，可有哪里不舒服？”

“有些头晕，似乎，似乎也有发热，我以为，不是，不是什么大毛病。”武将通常都是这样，觉得身体底子好，就算是有些小伤风也不太注意，以为过几日便好了。

“初小，你去那个朔方的小镇，叫什么？”苏白问苏苍，“小镇叫什么？”

苏苍说：“临水。”

“初小，你去看看那里的情况。”苏白又想了一下，“回来，不用了，那里肯定也是发了疫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你去找几个人，把云中各镇的发病情况做一个调查，每到一处村子，把我配好的药材发下去，没病的预防，若是有病患，把他们挨个隔离起来，绝对不能聚集到一处，让不严重的病患变得更严重。你去挑几个人带过来，在临走前都必须做好防患。还有……”

苏白停了下来，“二哥，给我个临时官衔什么的，你和魏方都病了，军中不能一日无将。”

苏苍没有多想，解下他的兵符递给苏白，“便宜行事吧。谁要不听你的指挥，你尽管处置便是。”

苏白郑重地收下，找了一个人看护苏苍，便和初小走出去。

田宗彦已经喝下第三碗药，苦涩的滋味从舌尖直冲上头顶，简直是神清气爽，通体顺畅。所谓的良药苦口，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也怪不得苏白要让初小看着他喝，这点小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但还是依言照做，也算是满足苏白恶作剧的心理。

长田来报苏苍病倒的消息，田宗彦面容凝重，“你在营中要仔细一些，小心有人趁机煽动作乱。我想，赵王把苏青苏苍俩兄弟派往边关，必定在他们身边安插耳目，以便随时掌控。除掉苏白之后，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兄弟二人，疫症正是最好的时机，可以不用背负骂名，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攘侯把兵符给了公主，目下营中由公主主事，要不要属下去帮帮公主？”苏白再怎么说都是长于深宫的女子，长田知晓她的身份，才会有这样的顾忌，毕竟军中不比宫中，她面对的都是随时会拔刀以命相搏的虎狼之师。

田宗彦叹道：“还是我去吧！”

可让田宗彦惊讶的是，苏白竟然把云中大营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营中将士分成若干小组，各司其职，并在校场上搭起临时的军帐，以便她随时掌控各营的病患情况。

“你来了正好。”苏白抬眸看到他，“你现下住的那处，我预备隔离起来，把患病较轻的士兵都送到那里去，周围十丈之地都围起来，除了医官之外，谁也不能靠近。你去收拾一下，到军帐这边来，我还有事让你做。”

田宗彦随即道：“不用收拾，你需要我做什么？”

苏白说：“我要你保护好二王兄，还有保护好你自己。这场疫症事发突然，千头万绪，将士们难免军心不稳，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趁机做出一些对二王兄不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及时发现，并加以制止。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田宗彦却道：“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首先保护好你自己。你自己的处境并不比我和苏苍好多少，苏苍只说你是他的弟弟而留你在营中，但这样一看，你的身份是王子，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到邯郸，赵王一定会知道你就是苏白。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你强出头的时候，你应该更为低调。”

“低调？”苏白目光凛凛，“这么多的人生命垂危，你要让我撒手不管吗？你可以置身事外，因为你是齐国的公子彦，对赵国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责任和义务。但我不行，就算这些人不是我赵国子民，我也不能漠视生命的流逝而无动于衷。我是一个医者，没有办法看着病患痛苦挣扎而选择低调，我一定要治好他们，不是为苏苍，也不是为你，不为任何人，而是因为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

“既然如此，我与你共同进退，我有自保的能力，也有保护你的能力，并不需要你的保护。”田宗彦撩袍坐了下来，“有我在此坐阵，你的军令会更为畅通，就算有人想借机生事，也会看在我的面上，不敢轻举妄动的。”

苏白苦笑，“你有这么好用吗？”

“杀神和屠夫之名不是白给的，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田宗彦正襟危坐，“只是能不能打个商量，那个良药就不要再给我喝了，这里需要用药的人还有很多，给他们留点。”

苏白斜睨过去，“都喝过了？”

田宗彦温润地笑着，“喝了，苏白大夫药到病除，田某如今已是通体顺畅，无病无灾。”

“好吧，如今药材紧缺，你就暂时停药吧。”苏白大手一挥，“你去帮我看看药材还有多少，按这个方子你带着医官逐个分类，把库存的数量报予我。”

“这种事，让别人去便是了。”田宗彦把人手给苏白叫过来，“我想你需要有一个人去临水查看疫症的蔓延情况，初小毕竟是生面孔，军中无人服他，唯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把长田留给你调派，景风也在路上，明日应该就会到达云中。”

苏白有些犹豫，“临水是云中最北边的村镇，若是因疫症而毁了，匈奴的入侵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我云中危矣，二王兄多年来的苦心固守也会毁于一旦。”

“我知道，我此去是守城的，但疫症蔓延，很有可能被传染，再也回不来。”

“无非是因疫症而死，或是守城而死罢了。”苏白艰涩地说道：“其实我可以派别人去。”

“不会有人去的，即便是你有兵符，他们也不会听命于你。人命大如天，这些将士在边关数年，过着马革裹尸的日子，但战死和病死是不同的。他们有战死的决心，却会因为疫症而选择软弱。”

“可是你……”

“只有我是最合适的。”田宗彦淡然地一笑，“我身经百战，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我倒是比较在意军中，你能否撑得住？”

“事态暂时可以缓解，只要病患不再增加，我还能撑上几日。”苏白要面对的是十万将士，不用一人一口唾沫，每个人挥几滴汗就能把她吞没。

“那你等我，我速去速回，把临水的疫症我会尽快让你报予你，重新布防仅需一日，最多三日，我一定回来。”田宗彦起身，接过长田递来的大氅，“我把长田留给你。”

一次又一次，他总是把身边最得用的人留在她身边，而他独自上路，替她摆平风浪。这样的情深意重，若说他对她没有半分情义，那是不可能的。可在他们之间，沟壑重重，道道天堑耸立，难以逾越。

苏白把他送出大营，大雪漫天飞舞，狂风呼号，他的肩头落满皑皑白雪，发染清霜，眉目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只能伸手拂过飘雪，直抵他尚存温热的脸颊。

其实所谓的天堑，并非难以跨过，只要她愿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很抱歉，一次又一次地牵连你。”唯有抱歉二字，苏白才能开得了口，“其实我应该与你同往，我是医者，我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可是……”

田宗彦摇头，“这里需要你，公子苍也需要你，你要记住，云中大营不能乱，公子苍不能有意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