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章 不幸的家各有不同(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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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急急地往二楼走,小妍和高平跟在他后面。那个木头的楼梯上,传来高跟鞋踩出的叮叮咚咚的有节奏的响声。小妍在高秋家,好像从来不换拖鞋,顶多戴个鞋套。高秋猜她是怕暴露自己个儿矮的缺陷吧。其实,明眼人一看那鞋跟的高度,就算得到她的身高了。女孩子嘛就是这样天真。这房子很大,足足有二百平。客厅里铺着深色的大理石地板,四壁的墙上贴着淡黄欧式银华藤墙纸,楼梯处摆放着一组孔雀蓝真皮沙发,沙发的背后挂着一副巨型壁画,怒放的腊梅花旁边题着的几个黑色大字:家和万事兴!似乎是对这个家庭的无声的讽刺。厚厚的窗帘既像烟灰,又像浅紫。白天也拉着,使得客厅的光线很暗。屋里有一阵说不出来的味道,许是关着窗户的原因。

二楼的光线明显要好。跟楼下一色的地板、一色的墙纸,四周的墙壁上,吊挂着几只精致的壁灯。一间敞开的卧室里,高秋的母亲正靠在一张欧式雕花床上,床边围坐着好几个人。大姨坐到母亲身边,一只手端着杯水,另一只张开的手掌里有几粒白色的药丸,正劝母亲服药。母亲把头歪向一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抿着嘴。小姨坐到床尾,在帮她捏腿。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难得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犯了“人来疯”,在房间里嬉闹着。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个彩纸做的风车,鼓起腮帮子,卯足劲儿一吹,风车便滴溜溜地旋转起来。小男孩从女孩背后猛一伸手,抢走了风车。女孩惊叫尖声高叫着去追男孩子,两个人围着床转来转去。男孩高举着风车,眼看就要被女孩追上,灵机一动,一跃跃到床上去了。大姨正把水杯举在母亲嘴边,被男孩儿一撞,一杯水全泼在被子上。梅老师也被呛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大姨大声责骂着,捉往在被子上乱爬的男孩儿,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几下。一时间,房间里叫骂声、小孩的哭声、咳嗽喘气声汇集在一起,整个二楼乱成一团。

梅老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才止住了咳嗽。微微皱了一眉,对正历声责骂小男孩儿的大姨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家你犯得着这样吗?”男孩是大姨的孙子小宇,见到姨奶奶这样护着他,哭得更大声。女孩是小姨的女儿盈盈,虽抢到了风车,却已被揉成一团彩纸,也正小声哭起来。小姨耐心劝导她说:“算了,回头妈再跟你买个。你可是姨娘呢,长辈不应跟小辈计较的!”六岁的英英一张脸哭花了,她不懂小宇跟自己一样大,怎么自己就是长辈,凭啥啥事都要让着他?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扭头朝门外观望,梅老师挣扎着坐起来,大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门口说道:“是秋儿回来了吗?”她年纪约莫五十开外,眼窝深陷,更显得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像两只黑黝黝的山洞。脸颊上的颧骨突起,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吊着链子的无框眼镜。因为高兴,苍白的脸上发出亮光来。棱角分明的唇角微微张开,依稀辨的出年轻时秀丽的样貌来。

高秋他们几个人一走到门口,大姨和小姨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刻站起来围住了他。大姨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流出来了。她撩起上衣的衣摆,擦着眼泪哽咽着说:“秋儿,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们急死了。”大姨虽然比母亲大几岁,但看上去显得要轻一些。她的脸的轮廓跟母亲最像,但要圆润许多。小姨虽没哭,但那脸色比哭还难看。姐妹三个,她是跟高秋母亲应该是最亲的了。因为年龄相差得比较大,小时候的她可是高秋的母亲一手带大的。她倒也镇静,看到大姐在众人面前流泪,赶紧到靠近的一张茶几上,拿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一边使着眼色,暗示大姨不要在人前失态。

几个大人围作一堆还没来得及详说,小盈盈突然从大人的缝隙里钻进来,一脸期待地仰着头拉住高秋的手说到:“秋哥哥,给我带卡片了吗?”刚刚哭过的眼里,还水汪汪地闪着泪花,但已挤出一脸的笑容了。高秋这才记起,上次是答应给她买卡片来着。还未来得及回答盈盈,小姨已把她拉到一边,斥责道:“什么孩子?尽想着玩的事。”小宇也凑过来,刮着鼻子幸灾乐祸地说到:“叔叔就是不给你买!气死你!”盈盈尖叫起来,用穿着红色皮鞋的脚踢了一下小宇,两个孩子又打起来。大姨厉声叫骂着:“这两个小冤家,兰馨快把两个孩子带到楼下去吧。吵死人了。”兰馨便是小姨。她一手拉着一个,把他们往门外拽。两个孩子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撅着个屁股,死命往后缩。小姨手上一使劲儿,硬是把两个孩子拖了出去。楼梯上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伴着一声声杀猪般的嚎叫。

房间里这才清净了下来。高秋坐到床边,梅老师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够着去摸了摸高秋的脸。笑着笑着,眼里就啪嗒啪嗒地落泪。高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才几天不见,母亲竟瘦的没有了人形。他抓着母亲的手,不忍细看。母亲的手青经暴跳,像一只干枯的老树根。记忆里母亲的手曾经是那样的光滑、温暖。而现在握在手中的这只手,是那样的粗糙、冰冷。尤其是手腕处那道狰狞的疤痕,就像挥之不去的一个的魅影,始终萦绕在高秋的眼前。

记得那是高秋十岁的时候,爸爸第一次离开他们母子,母亲哭过闹过,但父亲铁了心一样不肯回头。那天放学回家时,看到躺在床上的妈妈脸惨白惨白的,被子上汪着一摊殷红的血,高秋意识到妈妈已经死了,扑上去大哭。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母亲,听到孩子的哭声,似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未了的牵挂,挣扎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高秋说:“孩子,快,快打10。”

母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父亲经过这件事,没有再坚持离婚,还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可好景不长就又再度离家了。母亲看到小高秋凄惶无助的眼神,便也再没有做什么想不开的事。但从那以后,高秋只要看到母亲腕上的这道伤疤,就会浑身发抖。母亲为了不伤害儿子,平时都用个手绢儿包住,不让他看到。

看到高秋盯着那个疤痕出神,母亲本能地把手缩了缩。高秋把她母亲的手捉住,放进被子里,又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了纸巾,替母亲擦了擦眼泪,一边用哄小孩儿一样的口吻地说:“妈,听话,明天我陪你去做手术。”女人摇了摇头,黑洞洞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瘦弱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颤抖着声音着说:“秋儿,我不要做那个手术,反正我也活够了,老天爷要带我走就让他带走吧!”大姨在旁边帮着腔道:“兰亭,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想看到秋儿结婚吗?还要抱孙子呢!日子还长着呢?怎么没来由得净说疯话。”

兰亭是母亲的名字,高秋的外公曾经是个老教授,给女儿们取的名字都文邹邹的还带点诗意。三个女儿在家时,都是金枝玉叶一样护着的。只是嫁人后,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了。大姨本来在一家工厂做会计,大姨丈也是那个单位的中层干部。可惜单位改制事,夫妇俩双双下岗,老人家心疼女儿女婿,逢年过节的总要接济一下的。小姨因为中学里谈恋爱,高考名落孙山。毕业后只能到高秋父亲的公司里帮忙了。但高秋的父母那样尴尬的关系,让小姨在那儿好为难。小姨丈——也就是小姨中学时代的那个初恋情人,恋爱时爱得死去活来的,结了婚却矛盾不断。因为小姨丈好酒,喝了酒两个人就要吵,一吵就会动手。小姨经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娘家哭诉。老教授面对女儿的满身伤痕,也只能摇头叹息。一个电话叫来女婿,厉声斥责几句,女婿只要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还是好言相劝小姨回家的。高秋的母亲在姊妹三个中排行老二,自己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中学教师,嫁给了一个政府小公务员,也就是高秋的父亲。这本来是最幸福的一对了。谁知道,父亲后来下海经商,开起了公司,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回家就越来越晚了,后来干脆就不回家了。对于这个女儿,老教授是彻底没辙了。只能念叨着“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了”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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