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城中，大寒瑞雪方过，城墙之上残留的积雪还未完全散去，整座城中都是弥漫着浓烈的喜庆气息，才至午后，街道之上便是挤满了熙熙囔囔的人群，还过得两日，便是一年一次的祭祖仪式，上至天子，下与庶民，都是沉浸在这无边的喜庆之中。

周廷宫内，所有宦官士臣都是忙碌了起来，筹备大礼，姬宜臼一身金色锦袍，立于宫门之前，望着那校场祭台之上的牛羊大肉，果酒品类，如此佳日，这名周土天子的双目之中却是浮现出了道道不满的神色。

按照周廷律法，祭祖当日，万侯齐聚，无论各路大小诸侯，都得承天子之诏，但是今天，却是没有见到多少诸侯的身影，由是如此，姬宜臼转目看着边上的时玥说道：“时国老，今年的仪式怕是比往岁更空了。”

自从姬宜臼入主天子位以来，那些诸侯总是万般推脱，或是镇压外蛮，或是朝中更替，但是姬宜臼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威势，早已空空如也，念及至此，这名周土天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再作言。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姬宜臼的身后传来：“大王又在为祭祖之事费心了么？”这话但得出口，姬宜臼旋即缓过头，入目处，却是时玥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庞，见得当朝国老来到，姬宜臼匆匆拜了一下身子，面色有些无奈的说道：“确实如此，去年奉祖之时，还有十几个诸侯前来，但如今看着样子，怕是除了跟本王交好的几个侯王会来之外，再也不会有他人了。”

见得姬宜臼无奈的模样，时玥也是心中微涩，思及此间种种，也是不由安慰说道：“大王暂且不用担心，镐京废墟已然临末，想必临总管跟惊啻两人也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临总管回来，又得是一副喜庆模样，在这内宫之中，祖制之承，可都是他一手负责的。”

听到这话，姬宜臼的面色明显的缓了缓，好一会儿，才是龙目微扫，撇嘴笑道：“但愿吧。”这话才得说完，却是见得那校场之内，一道深青黑袍人速速走来，姬宜臼正看着，却是听到那边宦臣尖声承道：“蔡国侯遵从天命，来拜大王。”

这话才出，姬宜臼面色微喜，匆匆下得阶梯，见得来人面目后，欣喜的说道：“蔡侯临宫，也不曾知会寡人一声。”话音刚落，那蔡侯便是微卸身上的青袍，俯首跪身拜道：“下侯参见大王。”

“多礼多礼！”姬宜臼见得如此，还愁得无人前来，却是见得蔡侯，心下自然是有所期待，便是匆匆出手托起，口中说词。

这蔡侯见到姬宜臼亲身扶己，面色不由满是歉意，好歹寒暄了一番之后，姬宜臼才是邀其入朝天殿之中，好酒好肉备待，姬宜臼虽是天子，但他深知，自己的朝王之位，若不承诸侯之情，怕是坐不安稳。

招呼蔡侯才得入座，那廷门之外，又得传来宦臣尖声：“秦公，邢侯，晋侯奉仪待至，恭天子金身万岁。”

“嗯？”姬宜臼忽的听到这数声细喊，面色不由得略带惊诧，邢晋两侯来承祭祖，倒也符合常情，反倒是那秦公，东猎咸阳之后，多年不曾理会周廷正统，如今突然前来，难免显得有些突兀。

话虽是这样说，但毕竟侯王肯来，想必还是给天子面子，正自念想着，那朝天殿中，见得三道身影踱步而进，正是邢晋秦三路诸侯，三人才得待见天子，便是一齐伏拜在地，齐声呼道：“参拜大王。”

姬宜臼见得三侯样子，心中喜意越盛，嘿然一声说道：“各位侯王多礼了，起身吧。”三侯闻得天子发话，便是起身退居盘坐之旁，待得示意之后，才是各自盘坐，见得已来四位诸侯，姬宜臼也是拂袖而盘，端起面前一尊薄酒豪迈言道：“既承祖制，承蒙各位来都，这第一杯，寡人便先敬了。”

说完，便是嘴口一张，大袖遮口，一把抿了下去，见得大王已然端酒，下方为臣子的，哪有悖逆之意，相继端起酒杯，一阵应酬，纷纷入口，一时间，好不热闹，姬宜臼见得下方各侯敬酒，嘿然笑道：“各位诸侯，明日乃是祭祖之礼，周历至今，也有三百多年，寡人既成前朝遗志，固然是盼得万民安生，周疆平定。”

姬宜臼这话出口，下方臣侯哪不是其心中所想，这四路诸侯之中，以秦侯兵势最强，闻得姬宜臼这话后，秦公大袖摆于桌面，躬然笑道：“大王既有平定之心，下侯等必定躬身辅佐。”

秦公话出，邢晋两侯便是纷纷应承，反倒是一边的蔡侯，面色显得有些难看，说来也是，蔡国一寡民之地，自家安危尚不得顾及，哪得辅君定天下，姬宜臼一代天子，蔡侯的这番脸色也是看在眼里，遂是笑着问道：“蔡侯久不曾来正统之都，今日突临，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知会于寡人吧。”

蔡侯正自沉吟之时，忽的闻得姬宜臼的话，脸色骤缓，尴尬笑言道：“大王言重，只是我等荒土之地，哪承得大王挂念......”

“诶！”这蔡侯话音未落，一边的晋国侯便是举袖说道：“蔡侯此言差矣，想你蔡都，乃是各国商旅要道，其贵所在，更是军事重镇，蔡侯这话，谦虚了，哈哈！”

晋侯话才得说完，周遭各侯也是一阵唏嘘，见得众侯如此，蔡侯的面色更加的尴尬，姬宜臼见得蔡侯如此模样，遂是说道：“蔡侯若是有何难处，今日便禀明于寡人，若是寡人可助之处，必定躬身亲为。”

听到姬宜臼这话，蔡侯匆匆摆手，说道：“大王厚爱，今日下侯来都，确实有一事欲要禀明，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宜臼闻言，心下一梗，脸色微沉，凛然说道：“蔡侯但说无妨。”见得姬宜臼首肯，这蔡国侯先是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尴尬言道：“上次燕侯姬庄曾去我蔡都，明言要...”说到这里，蔡侯望了一眼周遭的各侯，强自吸了一口凉气接道：“明言要借我蔡都一用......”

“什么？”姬宜臼听到这话，龙体一震，双目大瞪，想来是极度气愤，身边的时玥见到姬宜臼突然动怒，枯手微抚，一把搭在了姬宜臼的肩膀上，密音入耳：“大王先别动怒，待蔡侯说完再作细商。”

时玥沉言密语，瞬间将姬宜臼的怒气给压制了下去，看蔡侯也是慢慢平静，缓吐了一口气，姬宜臼才是凛目言道：“蔡侯可否将那日事情详细一叙。”听到姬宜臼如此回答，蔡侯心下微喜，便是匆匆将那日宫中之事尽数禀明，一一道来。

听完蔡侯的这一席话，不仅是姬宜臼，就连那一旁的其他三路诸侯也都是脸色带惊，燕侯觊觎之心，在场诸位，没有一个不曾了解，就连远在西秦之地的秦侯，也是稍有耳闻，这蔡侯一番话说完，姬宜臼缓吸了一口气，略显愤懑的说道：“燕侯当真是不把寡人看在眼里了。”

说完，姬宜臼将大袖一扶，定了定气，缓说道：“若真是如此，蔡侯但且放心，祖制之后，寡人定遣使臣，与燕侯商谈一番，若是他真有意强取蔡都，孤等正统，倒也不怕他。”

姬宜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看似平淡，但那龙目之中，却是忍不住的透出一道道狠戾之气，一干卿侯见得天威乍临，皆是默然不言，好一会儿，蔡侯才是止住心下的欣喜之意，凛然言道：“大王厚爱，下侯永世莫忘。”

听到蔡侯这话，姬宜臼才是吐了一口长息，轻轻的抿了一口薄酒，环视了一下众遭的侯王，低声沉道：“当今之世，寡人早知有心异之人......”姬宜臼说出这话，下方各侯顿时都是一阵不解，脸色泛惑。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姬宜臼说完这八字，缓缓起身，对着下方各侯微微一笑，言道：“今日薄水以待各侯，寡人也是有些累了，先去休息，此番就当是接风招待了，晚上若承有其他诸侯前来，再与各位畅饮一番。”

说完，也不再顾及下方盘坐的各侯，袖甩而去，一干侯王见得姬宜臼突然离去，还自不解，好一阵的沉寂之后，秦公的面色顿时一惊，转目其他三侯，沉言说道：“你们方才可听得大王的话了吗？”

姬宜臼拂袖离开朝天殿后，便是来到了那旁侧厢房，见到时玥一手捧茶，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还自不解间，却是听得时玥低声说道：“好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话落下，姬宜臼面色一尴，苦笑着说道：“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听到姬宜臼这话，时玥轻轻一呵，抿了一口热茶，但觉醺烟微绕，透过雾气，但见得姬宜臼面色略显苍白，想来是疲惫至极，才是放下茶水，说道：“大王先午休片刻吧，若是有旁侯前来，老臣去外边招呼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