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潘盈芝依旧无法入睡。

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贴着枕头流泪。“赤龙军，”她喃喃自语，“艾虎，古春丽，黄杰，”假如黄鸿飞还没死，一定也会被她牢牢记住。有朝一日，她想，我会回到黄鹤城，踩着他们的脑袋走向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虚灵总能听见她的心声。“你想报仇吗，”他在她心底低声说，“仇恨的情绪不利你的小孩成长。”

“我什么都没想。”她撒谎道。

“不必欺骗自己，”虚灵说，“人类害怕暴露真实情绪就会撒谎，我可以理解。但这对你并无益处。看看周围，真心帮助你的还有谁？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唯一会在你孤独无助时站在你身旁，给你帮助的人。”

她不觉流下眼泪：“我……我只是想要替父亲复仇。”

“复仇是人类最大的动力之一，”心底的声音说道，“但你应该有更高的目标。你注定要带领人类走向进化，达到更高等的生命层次，最终与我们融为一体。”

“……也许、也许你说得对。”

“当你进化到我们的层次，你就会发现，仇恨什么的情绪真是毫无意义。宇宙浩瀚无穷，宇宙永恒不灭。它可不是什么和平宁静的地方。正相反，这里充满了暴力与杀戮，是一片血腥的黑暗森林。唯一的法则是力量。不能消灭对手，则被对手所消灭。”

“如何才能在这个宏大的宇宙中生存？”虚灵提了一个问题。

潘盈芝不知该怎么回答，本能地冒出一句：“……获得力量？”

“说得好，但还不够。如何才能获得力量？唯有团结一心。所以说，人类互相之间的仇恨与杀戮，真是让我们难以理解。不能团结一心的种族，在宇宙中毫无生存的可能。”

潘盈芝觉得这位看不见模样的虚灵每句话都很有道理，简直说到了自己心里。“你在哪？”她迫切想看一看他的模样。他每晚都进入她的思绪，却从来不露真容。

“会有那么一天，会的，”虚灵回答，“不用担心，我一直都陪伴着你。”

这是个古怪的基地。里面有很多人，但几乎不说话。严格来说，那些人只有跟潘盈芝交流时才开口。他们的发音很奇怪，就像从未学过中文。她必须专心聆听他们讲话，才能听清其中是什么意思。

里面有一些甚至是盲人，却从未撞到别人，也从不用一根杆子在身前点来点去。他们就像蝙蝠一样，总能知道前方有什么障碍物，连垃圾桶都不曾踢倒过。“他们用灵能观察四周，”虚灵在潘盈芝心底解释，“灵能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就在你身边，在你心里，它一直都在。”他让潘盈芝试着闭上眼睛，自己体会。

基地的生活千篇一律，如寺庙般简单又朴素。黎明时分，他们早早起床，聚集在最上层的大厅进行某种修行一样的仪式。潘盈芝听不懂他们在念叨什么，只知道每个人都异常投入。

环绕着高高的铁墙，大厅里供奉着或许上百尊神像。以潘盈芝的眼光看，它们应该就是神像。就像寺庙一样，它们静静站立，脚下围绕着不灭的火光。每座神像的样子都不一样，甚至明显是不同的种族。她看到有人类的形象，是个悲戚的女人。此外还有咆哮的猛兽，没有脸的蜘蛛人偶，像河豚一样肥胖的气球状怪物，等等等等。“我们曾经是无数个不同的宇宙种族，灵能将我们融为一体，”虚灵在她心底解释，“人类并非我们接纳的第一个种族，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谁？”她迫切地问道，这已经成了折磨得她不能入睡的魔咒之一。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当然。”

虚灵轻轻叹息：“那么就告诉你吧。我们是谁？我们从何而来？这颗星球的人们时常悄悄地谈论我们，警惕地观望四周，怀疑我们潜伏在他们中间。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本来就能以任何面貌出现。我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万年之前。曾经有一天，你们的祖先抬头仰望星空。他看到的那一点亮光，或许就是我们的星系在闪耀……”

“虽然历史只留下断简残篇，但其中的确有明确的记载。数千万年前，一个全能的种族曾经统治着数千个星系。他们是造物之主，在无数荒凉的星球上播种生命。他们执著于创造一种完美无缺的生命。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我们的行星，发现了我们。”

“那时候，我们只是散居的一个个原始部落，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但那时我们已经发展出最初的心灵交流能力。无需语言，彼此之间能够直接沟通。和星球上的其他生物相比，我们并不拥有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算比较弱。但我们能心灵相通，我们团结一心，所以才能生存下来。”

说到这里，虚灵特别强调：“万众一心，这是种族能延续下去的唯一法则。”

“那个全能的种族……”潘盈芝十分好奇。

“啊，那个种族太强大了。历经数百个世代，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在静静地观察着。他们观察我们的生活，记录我们的一切，默默引导着我们的进化。直到有一天，长年的进化终于产生了质的突破。我们的智慧和意识臻于完美，开始从头反思整个种族的变迁。直到那时，我们才意识到造物主的存在。他们帮助了我们，记录下我们的一切，然后悄悄离去。”

“他们就没有留下点什么？你们是如何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呢？”

“他们在行星轨道上留下了一艘飞船。空荡荡的飞船，由一个硅基智能管理。这也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最后礼物。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终将走出行星表面，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宇宙。这是所有智慧种族的必经之路。人类不也一样吗？你们的祖先赤足奔跑在大地上，眼睛却望着遥远的星空。从那一刻起，你们也就踏上了和我们相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