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雪花，一月份的宁泗罕见的落下鹅毛大雪，街上都是兴高采烈的宁泗人，对宁泗人来说，冬天出太阳是比地震更让人震惊和奔走相告的事，而比冬日太阳更让人兴致高昂的就是大雪了。

我停下在键盘上打字的手，隔着玻璃看向窗外。

临近新年，外面挂上了彩灯，此时天还未暗，夜灯已迫不及待地亮上，欢迎2019年的正式抵达。

一个火红的双马尾辫人影钻进星巴克，迅速落座在我对面，她丢给我一个盒子，要不是我手快这盒子就砸在我面门上了。

“你温柔一点好不好……”

我没好气对眼前的美少女说。

罗子敷双手插在厚外套的兜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法，天生不淑女，改不了了。”

“对了，你写的那个书《阴阳道姑》我看了！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会写小说！”

她眉飞色舞道：“我几个同学都是你的女粉丝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都是长得可漂亮了。”

“行了行了。”我摆手：“过来干嘛来的，有话就说。”

“过来看看你不行？”

罗子敷不爽道：“我千里迢迢过来看你，你这什么态度？像话吗？”

我无奈：“宁泗大学就在前面一条街，到这里不到五百米，千里迢迢……你还好意思说。”

“你这人没劲，老是挑刺儿，这样能找到女朋友吗？”

“我单身挺好的……”

罗子敷顿了顿：“陆阴阳还是没音讯？”

我摇摇头：“等吧。”

酆都君被巨手怪抓入忘川之下，我们就一个个回到了人世间，不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最严重的是陆阴阳和孙倪。

她们俩人舍身助我，一个化作白鹿刀，一个以自己构筑妖魔，大脑受损，在医院里都躺了三个月。

醒来后孙倪患上了失语症，其他一切正常，就是忘记了怎么发音，经过这一年的康复训练，慢慢恢复了过来。前不久还在网上看到她发过来的视频，她已经恢复了健康，在东京塔下看演出。

至于陆阴阳，没有生理上的损伤，但却出现了记忆缺失。一开始她连我们一个人都不记得了，用她的话说，模模糊糊似乎又印象，但又记不起来，想不清楚，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其实不止她们俩，我、罗立、张北邙、赵沉宵四个男性幸存者也各有各的后遗症。张道成情况最特殊，因为阎罗之死彻底变成了植物人。

赵沉宵变得十分焦虑，需要服用药物来缓解；张北邙酒瘾越来越大，嗜酒如命；罗立则是得了一种奇特的症状，一睡觉就肌肉绷紧，大脑运转加速，睡觉变成了一个大问题，总是休息不好。

我呢，味觉离奇缺失了，以至于以前对我非常重要的美食，现在吃起来都味同嚼蜡，鼻子能嗅到，却吃不出味来。

不过这比起以身殉葬的张道成，千百年筹谋的酆都君都不算什么，他们才是这次最终的牺牲者。

我们都经过了至少半年的特殊病房休养，被第六司照顾。疗养院里待着十分无聊，互相之间能见面的时间也少，加上陆阴阳记不起来，我就想了一个法子，把我们之前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给她看，帮助她回忆起过去种种。

因为从没写过小说，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故事之间没有很多铺垫，我不断修正，尽量让事实没有偏离。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一些细节我不记得了？

后头我估摸，是因为大战在忘川上，我们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遗忘，只是没有陆阴阳那么严重——之前她就在忘川水中待过较长时间。

再后来罗立就建议，你都写了那么多了，不如索性放在网上给大家看看，说不定还能赚一外快呢。

我询问了第六司的李青和刘邦，他们并不反对，于是我一边写，一边发布到网上，没想到看的人还不少，前不久还有出版社联系我给我出书。我也就同意了，一周前还办了一个小小的新书发布会，虽然有些尴尬，但也还不错。

至于陆阴阳为什么会失踪。

还是因为她记不起来。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外人影响的人，酆都君说我是愚者，其实陆阴阳才是，我更像是跟随着陆阴阳的倒吊者，没有结果，接受重重考验，在漫长冒险里学会面对得失。

于是陆阴阳就带着手机和我的书出发了，她要重新走过我们去过的那些地方，阎王洞、念青唐古拉山、连城三堂半、江西阴阳围、海南的鳌鱼尸体、八卦城、华南植物园、武汉盘龙遗迹、南海古刹……

有时候她会给我发微信，给我拍摄她所在地方，有时候只是给我说一声自己还安全，这比起以前的陆阴阳已经变了很多，知道为他人着想了。

我最担心她吃不饱，不过这种担心其实多余的，陆阴阳的野外生存能力比我要强很多。

总而言之，陆阴阳在验证我们曾经的一切。她始终会用自己的手指，自己的双眼，自己的耳朵去聆听故事的回响。

我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对了，忘了告诉你。上头已经文件下来了，正式组建特殊部队，通过植入妖魔，和利用鬼怪训练的方式来培养一批特殊人才，目前以第六司的人作为教官和骨干。”

我心里有些担忧：“终究是还要对阴间念念不忘。”

“当然了。”罗子敷仰起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子：“还有，不止我们国家，日本阴阳寮也被重新重用，十二阴阳师上个月已经过来秘密访问了。此外泰国的佛教寺庙、中欧的天主教、基督教、北欧的东正教、中东的伊斯兰教各种教派术士都被各国招募。”

我有点头疼：“又一次军备竞争？”

“你应该猜得到。”罗子敷抓起我还没吃的抹茶蛋糕，用勺子挖下一块塞进嘴里，吸着勺子：“毕竟，鬼神存在已经被确凿，这种悄无声息影响控制人类的能力，虽然比不上核弹那么夸张，却也足够造成巨大破坏颠覆了。”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鬼神才是新的战略性威慑。”

罗子敷兴奋道：“日本有大天狗，我们国家有泰山君、毗蓝婆和六艺的三个，这种战略性储备就是底气。”

我更关注的是阴间的动向：“后续阴间是什么情况？”

“有什么情况？谁都不敢去，那什么沉睡者连酆都君都能吃了，没有充分准备前谁敢去送死呀。”

罗子敷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你妖化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像是以前那些得道高人了，马烨，你不要这样。”

我苦笑一声：“我尽量。”

“我也知道……唉，辛苦你们了。”罗子敷低声道。

不是我想要冷淡，而是妖魔附体的必然结果。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好的方法就是平淡，减少动怒，不怒也不会喜悦，看起来就很是冷漠，但这也是避免自己滥用妖魔力量的最佳方式。

道法自然，清心寡欲，古人已经早就给出了应对妖化的答案——“法不入世”。

“南北法会又要开了，你也在受邀名单里。”罗子敷说：“来不来随你，不过最好还是来一趟，大家都有一阵子没见面了，都挺想你的。”

“嗯。”

“那我先走了，还得和同学去唱歌。”

她来去如火，眨眼就没了人影。

我正要去吃蛋糕，却发现早就只剩下塑料盒子，里头被罗子敷啃得干干净净。

于是我只能抓起咖啡喝了两口，暖一暖肚子。

此时罗立发来消息：马烨，我看到了宋珍妮！她有办法帮我们解决后遗症，我先和她聊，完了找你。

我心里一喜：好。

回头还没打两个字，微信又跳出。

陆阴阳：在干啥？

我回：码字。

陆阴阳：哦。

我问：你呢？

陆阴阳：发呆。

我：你在哪？

陆阴阳：宁泗。

我：回来吃饭吗？

陆阴阳：吃。

我：好，我去买菜。

陆阴阳：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过了一会儿，我才收好了笔记本电脑，微信又弹出消息。

陆阴阳：为什么我没有家人？

我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我就是你的家人，周游也是。

陆阴阳：也对啊。

外面有人在敲窗户。

我抬头看去，只见陆阴阳一手拿着手机，脚边是陆家祖传的大皮箱。她头发张长了一点，随意扎了个马尾，陆阴阳穿着我送她的皮衣，里头是一件纯白色高领毛衣，下身一条贴身深蓝牛仔裤，脚踏长靴，简练又风尘仆仆。

大雪里，陆阴阳单手捏着一只背脊斑斓的黄色蛤蟆冲我扬起，嘴唇张合：礼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