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靠在江边的一座码头，从这里回檀京只需要一日的路程。

如刚从南隶逃出来那时一般，林晚泊架着马车，吴刻则单独骑在一匹马上，子书珩和子书祯以及已故的王淮则在车厢里。

马上就要到檀京了，子书珩决定将檀京可能发生的事告诉子书祯，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与他一起面对，但这几日子书祯痛改前非，对回京后大凉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他越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沉默中，只能听到外头咯嗒咯嗒的马蹄声。

“我原本打算在檀京选一处风水宝地建将军冢，不过既然他的尸体短期内不会腐烂了，那我便按照大凉传统，在他的故乡麟游建墓，以此来激励后人。”子书祯先打破了沉默，“皇叔以为如何？”

子书珩在恶人墓养伤的那段日子跟着岑雪风学了不少处理尸体的方法，经过处理，王淮的尸体不仅短时间不会腐烂，也没有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觉得甚好。”子书珩认真又有点儿紧绷地笑道，“甚好！”

子书祯从他的表情里瞧出哪里不太对劲，斟酌着问：“皇叔……可是身子有恙，我们不如先休息一下？”

子书珩呼吸蓦地一滞，眸光闪躲，抿了抿唇，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又长长地叹出，如此一来回，他终于敢直视对面那人的眼睛了，开口道：“陛下以为，老师与姜炎琢合谋是为了什么？”

子书祯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与姜炎琢合谋，他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由此来看，好处自然是极多的。我知皇叔处境为难，此番回到檀京，皇叔不需出面，直接回滇和即可，待尘埃落定，我再联系皇叔。”

你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你把敌人想的太简单了！

该怎么在不暴露老师身份的情况下告诉你老师的真正目的呢？

子书珩咬着下嘴唇，面色凝重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此番回京事关重大，陛下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之前听说陛下意图借三皇兄，也就是无咎之手除掉老师，而我抵达南隶时，城墙上已然悬挂着宁靖侯的人头，所以，无咎会否已经知晓了陛下的事？”

子书祯听到这话并没有感到意外，表情依旧足够温和，点头道：“是有可能。”

子书珩心中一喜：“所以陛下必须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叔多虑啦！”子书祯说，“此番回京，若师长夷已经夺得大权，毕竟我还没死，哪怕他发动政变，我也有底气与他对抗。而无咎想要趁机夺取帝位，就得先过师长夷这一关，假设他赢了，得到了朝臣的支持，可谁都不能否认，他是杀死先帝的千古罪人啊！在我面前始终名不正言不顺，这帝位，他能坐得稳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只需要一点就可以彻底推翻——三皇兄不是大凉的千古罪人，恰恰相反，他是为了大凉忍辱负重的英雄！天昭帝让他带走遗诏，只是因为遗诏里记载了紫极阁之乱背后的真相！那么若是无咎成功，决定洗心革面的你又该何去何从？

子书珩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见他似乎左右为难，子书祯温言安慰：“我知皇叔与晋王交情匪浅，我答应皇叔，只要他将子书明心咒交出，便让他做一位衣食无忧的闲王。”

“那若是陛下败给了晋王，愿不愿意退而求其次，做一位闲王呢？”子书珩连忙趁机问道。

只要他能接受得了这种结局，那无论檀京城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挺的过去！

这问题把子书祯给问住了，他略显愕然地睁大眼，又颇为疑惑地皱了皱眉，许久也没有作答。

子书珩怕他彻底绝望，笑着说：“陛下觉得在檀京不舒心，还可以来滇和长住，我也是到了滇和才知道滇和的好，四季如春，没有严寒也没有酷暑，还有各种北方吃不到的美食，特别适合定居！陛下来了，我们可以跟小时候那样吃遍滇和的大街小巷！”

子书祯定定望着他，静默半晌，才道：“那若是这样，晋王会帮你吗？”

“啊？”子书珩没料到他是在担心自己。

“让两国止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子书祯慢条斯理地说，“晋王即便坐稳了帝位，想要让群臣臣服，也必须为大凉立功，而眼下最紧迫的事就是收回铁骑营，皇叔认为晋王愿意以与庞夏停战、献出翰宁四城的条件为前提，让铁骑营回到家乡吗？”

子书珩霍然想起前不久，无咎扣押他一艘粮船的事。

很显然，无咎是想通过这个方式告诉他，并不会因为他而放弃收回翰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不能，也不会再像六年前那样逃避了。”

子书祯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既然如此，做一位衣食无忧的闲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书珩愣了下，噗嗤一声笑了：“不是没什么不好的，是好极了！”

他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车厢内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林晚泊唇角始终是勾起的，树上的鸟儿好奇地歪着脑袋，看那马车在欢声笑语中渐渐远去。

……

马车在驿站旁停下，没人能认得出林晚泊，他便去驿站里买吃的，吴刻则去林子里割草喂马。

车厢内，子书珩说：“祯儿，我去后头方便一下，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只要大喊一声，我们三个都会立刻赶来。”

子书祯哭笑不得，朝他摆了摆手：“我好歹也是会些武功的，不至于被欺负，放心去吧！”

他上次之所以输得那么快，其一是因为中了幻慈香，其二是因对手是姜炎琢和三月七日。

子书珩给他把斗笠戴上，放心地下了车。

不消片刻，子书祯听见车厢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晋王殿下明日就要行登基大典，大凉这下有望了！”

是子书钧赢了？子书祯双目微凝，往窗户的位置挪了挪。

立刻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啊，真没想到，紫极阁之乱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晋王殿下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终于将毒害先帝搅乱大凉的罪魁祸首给揪了出来！”

“可惜，还是被他给逃了！”

“唉，天兴帝很是器重师长夷，好像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不轨之心！”

“宁靖侯被杀，天兴帝被俘，想必也是受了师长夷的蛊惑吧？也不知天兴帝是死是活。”

“现在他是死是活重要吗？”

“堂堂一位皇帝，竟被玩弄至此，他已经变成了大凉的耻辱，他还有脸回来吗？”

“重点是，他纵使回来，大凉上下也没人会承认他了，毕竟先帝遗诏明明白白地写着要传位给晋王殿下啊！”

“先帝当真英明！居然能利用自己的死设计引出师长夷，啧啧，再瞧瞧那愚蠢的天兴帝，哪里有半点儿战神的遗风，还是晋王殿下更……”

这人话没有说完，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斗笠身长玉立的白衣男子，逃离似的匆匆向林子里跑去。

这人魔怔了般，看着那白衣男子消失不见，直到旁边同行的人催促，才继续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