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梁夜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爹爹！"

梁夜猛然抬头向上看去，就看到慕容祜齐松身边站着不知何时登上了宫墙的张凛，张凛手里拽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正是他的儿子梁宝。

宝儿还活着。

他们的儿子还活着。

梁夜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奋力拨开脚下的尸体，将长剑戳在地上，勉强撑着站稳，围攻他的士兵们已经在靳惜民和张昀的示意下都退了回去。

"慕容祜——"浑身是血的梁夜朝着宫墙上大吼一声。

宫墙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只有梁宝看着他血泊中的父亲哆嗦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刚才那一声仿佛用尽了梁夜残存的所有力气，他拄着剑，胸膛剧烈地起伏，半晌他才又开口，声音中带着柔情、怅然，和将死之人最后的脆弱。

"她呢？"

"她还好吗？"

"她很好，你若不放心，朕可以现在就将她叫来。"慕容祜说道。

听到慕容祜的回答，梁夜安心了不少，此刻的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叱咤朝堂十余载的权臣，而是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那个为心上人一颦一笑而辗转反侧的少年。

他有些局促地摇头，"别，别叫她过来...就这样吧..."

他这一生走到现在，来路上满是被鲜血浸透的罪孽，一切终将了结，而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梁夜的声音又放软了几分："我求你...我求你...放过他们吧..."

慕容祜等人仍是沉默，没有人想要开口。

梁夜没有等到回应，顿时着急起来，"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我死了，他们母子再无任何依仗，不会再掀起半点风浪了！她不过是个妇人，宝儿也是无辜的，所有的事都与他们无关啊！"

慕容祜扭过头看向沈卿一，而沈卿一此刻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梁夜。

慕容祜和沈卿一的反应都被梁夜看在眼里，他的脸色从茫然变成了了然，接着悲怆一笑，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沈家小子！"梁夜抹了把脸，仰头大喊一声，接着喊道，"所有人都听着！靖国公沈黎通敌叛国之罪，是我栽赃陷害的！是我为了一己私欲挑拨起先帝对沈黎的猜疑之心，先帝让我将沈黎捉拿归案，我却借此包围了靖国公府...他们没有畏罪自尽，是我！是我下令让人屠尽沈家满门！"

"从前种种！皆是我梁夜一人之错，与妻儿无关！"

"沈家小子！求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说完后，梁夜便松开长剑，双膝跪倒在地。

慕容祜没有回头，仍是看着沈卿一。

而沈卿一也仍纹丝不动地站着，冷漠地看着梁夜跪下去。

那夜梁夜带人杀进靖国公府的时候，父亲有没有这样求他呢？

阖府那么多家人仆役，哪个没有家人，哪个又不无辜，梁夜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吗？

"好，我答应你。"沈卿一说道。

得到承诺的梁夜像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一般，缓缓地将头转向梁宝的方向，温言道："宝儿，乖，转过身去..."

梁宝似乎已知道梁夜要做什么，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地摇头，"不不...爹爹...爹爹..."

"宝儿听话，不想转过身，闭上眼也行，乖。"

梁宝啜泣着，慢慢闭上眼。

"沈家小子！你答应我的！"

梁夜最后吼出这一声，举剑狠狠地抹过了脖子，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梁夜睁大了眼歪倒下去。

"爹——"最终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的梁宝正好看到了他爹倒下的刹那，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随后便再也没有了表情，痴痴呆呆跪倒在地。

鲜血不断地往外涌，意识将要模糊的刹那，梁夜听到了他的儿子最后的那声哭喊，他垂死的双眼慢慢滑出了泪。

傻孩子，为什么不一直闭上眼呢...

渐渐地，梁夜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就当他的灵魂即将永远堕入黑暗时，知了的鸣叫声伴着鸟啼突然传来，眼前的画面也越发清晰。

梁夜扭头看向一旁，中间是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先帝，先帝身边是跪地笔直的沈黎，他们都还是六七岁时的模样。

是了，那时的他们，在满宫里横行霸道，四处闯祸，高宗常常让他们在太皇太后门外罚跪。

小女孩软糯的偷笑声在一旁的柱子后响起，粉团一样的慕容乐、林月娘还有他妹妹总爱偷看他们罚跪...

女孩子们的笑声渐远，先帝的鬼脸的渐渐模糊，他又看到了一声火红骑装的慕容乐欢笑着打马而来，快马掠过他身边时，慕容乐用鞭子打下了他的发冠。

"别傻站着，喜欢就追上去啊！"年少的沈黎用拳头轻轻敲着他的胳膊，笑着说。

喜欢就追上去啊...

"夜郎——夜郎！"眼前又是慕容乐哭花了的脸。

他追了，可是慕容乐送嫁的车马径直浩浩荡荡向东边去了，他追不上了。

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的阿乐不再哭泣，也不再耀眼夺目地在京中纵马飞驰，她笑得那样和暖，她说："夜郎，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孩子，那样轻，那样软，像他，也像她。

"夜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宝儿，你是我梁夜举世无双的珍宝。

宝儿，我们的孩子，就叫宝儿吧。

梁夜自尽的那一刻，沈卿一转过身向宫墙下走去。

"卿一，你去哪？"

沈卿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向下走。朝臣们小心翼翼揣摩着沈卿一的神色，赔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讪讪地让到了两边。

"卿一..."慕容祜想追上去，却被齐松挡住了。

"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大仇终得以报，陛下还是让沈家主安静片刻吧。当下还有很多等着陛下拿主意呢。"

慕容祜颓然停下脚步，强打精神说道："老师说的是。"

福宝带着几个宫人走到了张凛身边，将瘫倒在地的梁宝架起来带走了。

张凛愣头愣脑地问道："陛下这是要将他带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