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开口回答：“自然是杀人动机、毒药来源和作案方式。从中找出线索，抽丝剥茧。”

“那就先说说动机吧。”南宫长墨淡然开口。

“我听爷爷说过，这世间杀人，逃不过情仇名利四个字。下毒时间既然是在百户大人约谈之前，那么从表面上看，杀人动机最明显的，无非是一直想要铲除薛闻之的斐剑斐百户。可是这一点也说不通，百户大人既已经说服众人为其卖命，也做出了召集大家一起动手的举动，那又为何还要下毒？要说是为了增加杀死薛闻之的成功率，那又为何不事先通知大家？还有一点，那就是为何百户大人听了我那一番推论之后，却停止了继续击杀薛闻之的举动？”

南宫长墨点点头：“再说说毒药来源，我也很想听听。”

“这还得多谢南宫大哥解惑，让我知道了毒药乃是乌香。乌香即是皇室贡品，那么普通人断然无法获取，所以我首先怀疑文胥，文胥曾是王府护卫，有可能获得乌香。但是我最怀疑的还是一个人……”说到这里，暮云望向南宫长墨，目光如炬，“那就是你，南宫大哥。令尊能够得以接触到乌香，那么也极有可能可以获取，所以你的嫌疑最大！”

南宫长墨笑了笑：“看来在下也没法摆脱嫌疑，接下来该说的……哦，是作案方式。”

暮云的目光黯然了下来，他苦涩地说道：“这点我暂时还没能弄明白，这间厨房在下毒时间内除了薛闻之之外，没有其他人进入过。房间门窗紧闭，凶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还参不透。”

说到这里，暮云又重新抬起视线，盯着南宫长墨：“南宫大哥，我想向百户大人提议，搜查所有人的衣物行囊，不知南宫大哥能否配合？”

南宫长墨颔首作答：“既是破案所需，在下定当极力配合。”说着南宫长墨平张双手，“暮云，你也无须顾虑，现在就可以。”

“南宫大哥实在抱歉，我……得罪了。”暮云说道。

看得南宫长墨如此坦然，暮云倒是不怎么相信他就是凶手了，此时这样去搜，倒是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必须这样做，真相永远也不会自己浮出。

暮云仔仔细细在南宫长墨周身搜查了一遍，才发现南宫长墨身上的物什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两块刀火石、一个钱袋和一块玉佩之外，再无他物。而这些，都并不能说明什么。

直到暮云确定了自己一无所获，他瞬间面红耳赤，惭愧得不敢跟南宫长墨对视。

南宫长墨到显得毫不介怀：“暮云，你也不必在意。哦，对了，你还要再检查现场吧，我留在此处有妨碍之嫌。我先去外面，等你要向百户大人建议搜查众人的时候再来叫我，我跟你一同前往，这样在百户大人面前说话也能增加一些分量。”

说完之后，南宫长墨就离开了厨房。

暮云开始在厨房内仔细查看，却还是一无所获，厨房门窗紧闭，形成一个密闭的房间，他实在是无法弄明白凶手是怎样在不进入房间的情况下下的毒。

他突然想到从菜汤中发现的那截细线，急忙从怀中取出放在掌心观察。细线一指长，呈暗色，结成一个环套。暮云还发现细线的一头焦黑，明显是被烧断的。

“线是凶手留下的线索吗？如果是，结线成套，那就应该是用来捆绑东西的，难道是毒药？线是被烧断的，那么必然要用到火，如果是厨房内的火，那么……”

暮云想到此处，急忙到灶膛内查看，然而灶膛内除了一些灰烬之外，并没能发现其它有价值的线索。

“看来从火上找不到线索，那么看来还是只能从线上下手。结线成环，应该是用来拉或者是用来吊的……”

暮云仿佛想到了什么，急忙回身，厨房的正中是摆放饭菜的木桌，他蹲下身子视线做到与饭桌齐平，扫视四周。继而他又急忙查看厨房的四面墙壁，沿着于饭桌齐平的位置开始查探，没有发现就逐渐向上，最后终于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个小洞，两指宽，从土色上可以看出是新挖出来的。小洞距离地面很高，暮云站直身子再向上伸直手臂，才能勉强够到。

望着这个贯彻墙壁两头的小洞，暮云突然心中一惊，这面墙壁背后，正是众人就寝的僧房。

“看来凶手极有可能是从僧房内下毒的，可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饭菜的位置距离墙壁可不近，那么小的洞连手都伸不进去，是不可能直接从小洞一侧向另一侧投毒的。还有，这跟饭菜内的线又有什么联系呢？”

苦思冥想了一会，暮云还是想不通透。于是他决定从另外的方面着手，那就是在下毒的时间段内，有谁待在僧房。

他匆匆出了厨房，迎面正遇上孙大明。

“暮云小哥，薛爷怎么样了？”孙大明开口就问道。

暮云黯淡地摇了摇头：“看他的样子，估计是挺不过去了……对了，孙大爷，我有话想问你，早饭之后，你可有看见谁进入过僧房？”

“当然看见了。”孙大明回答。

“真的？”暮云大喜，“那是谁？”

“我们所有人啊！”孙大明回答，“那会这山谷中正冒瘴气，我们不是全部进入到僧房内躲避了吗？”

暮云瞬间无奈，他只得又问道：“那么之后呢，可有人进去过？”

孙大明摇了摇头：“这我就没看见了，暮云小哥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暮云只得离开，正巧碰见了斐剑带着魏弘逸走过院中，暮云急忙迎了上去，他一是想要弄清楚那段时间内有谁在僧房，二是想要搜查众人。

斐剑听完暮云的话后，指了指魏弘逸：“这你得问魏总旗。”

魏弘逸拍着胸脯说道：“暮云，我敢保证，瘴气过后到薛闻之中毒的那段时间内，只有薛闻之在厨房和僧房之间来回搬床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进过那两间屋子。”

“你能确定？”暮云怀疑地问道。

“那是当然！”魏弘逸说道，“那可是大人交待的，我怎么敢不盯紧……”说道这里，魏弘逸急忙闭上了嘴，紧张地看了身旁的斐剑一眼。

斐剑干咳了一声，然后双手负到身后：“暮云，你说你想要搜查众人，本官可以为你撑腰，这对于本官来说再容易不过。但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

暮云忍不住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斐剑冷哼一声开口：“你真当本官是傻子？”

“属下不敢！”

“刚才本官被你糊弄，信了你的鬼话。可是后来本官也想明白了，那凶手要杀的，只有薛闻之一人！看薛闻之的模样估计也活不过今天，本官念在和你爹的旧情上，给你留点颜面。你这人聪明且有急智，不过本官也告诫你一句，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谁是凶手吗？”

“本官来告诉你，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山谷里面，只能团结坚守，才能抵御外面无数想要取我们性命的叛军。你要是这么一搜查，查出凶手还好，要是查不出来，那只会弄得人心惶惶，大家相互猜忌，原本就脆弱无比的信任将会荡然无存！”

“这点属下明白——”

“你不明白！”斐剑喝道，“叛军的斥候死在了这个山谷里面，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定还会派人来查探。到时候，我们所要面对的，就是一场血战！你第一次上战场，可能不懂，那本官来告诉你，一旦厮杀起来，你的后背，是需要交给你的战友的！如果你不能信任你的战友，你的动作就会迟疑，一旦迟疑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斐剑深呼吸了两口，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本官之所以一直想杀薛闻之，你真以为仅仅是因为尊严和私怨？真是笑话。我们是军人，军队想要保持强悍的战斗力，必须要学会服从！如果没有统一的领导，那将会是一盘散沙。像薛闻之这种挑战权威，不服从上官的兵，必须要果断铲除！否则，任由他这样闹下去，祸害的将会是整支队伍！”

斐剑伸出手拍了拍暮云的肩膀：“话本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究竟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本官吧。”

说完之后，斐剑就带着魏弘逸离开，只留下暮云一人立在原地。

……

一天的时间再度飞快流失，直到夜幕降临，暮云依旧在思索着斐剑的话。

今夜负责值守的是南宫长墨，入了夜，大殿内依旧亮着灯光。暮云从敞开的大门而入，大殿之内佛像的背影威严，南宫长墨正坐在一个蒲团上，就着油灯光芒，翻阅着一本从寺院中找来的佛经。

暮云缓缓进入大殿，这一天下来，他的心中积堵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无关破案，而是涉及自己的信念。要是不把这些问题弄明白，暮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坚持下去。

而这些人当中，最有学问的莫过于南宫长墨，暮云期待着能够从他这里找到答案，或者说是慰藉。

“南宫大哥……”暮云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人世间会有战乱争斗？”

南宫长墨抬起头，伸手示意暮云可以在身前的蒲团上坐下。

蒲团和软，暮云学着南宫长墨的样子盘腿而坐，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心中的烦躁反倒是平复了一些。

“这很简单。”南宫长墨放下手中的佛经，开口回答，“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这一切都是源于人内心的欲望和贪婪。”

说完之后，南宫长墨暮云在蒲团上坐定，大殿之内晦暗不明，庄重的气氛让人觉得似乎连说话都要放缓语调。

暮云干咳两声，放松下有些发干的喉头：“百户大人说我不识时务，总旗大人也骂我是榆木脑袋。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太固执了……”

“君子之道，择善而固执。我问你，你所作所为，可曾问心无愧？”

暮云回想了一下，说道：“问心无愧！”

南宫长墨笑道：“这就是人性中善的一面，所以你的执着，是件好事。”

暮云继续问道：“那么人性的根本，是善，还是恶？”

青灯一点，如同蚕豆。南宫长墨正襟危坐，答道：“人性是善是恶，这点先贤们争论千载，依旧没有定论。不过有一点圣人们倒是达成共识，那就是通过教导，可以引人向善。”

暮云又问道：“那么圣人教诲，世人可否做到？”

南宫长墨长叹一声，说道：“不尽然。”

暮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那么学习圣人之道，又有何意义？”

南宫长墨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正因事业曲折险阻，才需有识之士前赴后继，为之奋斗。或许那理想漫长无期，但必须有人来担当。圣人曾言：‘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辈亦当有此以天下为己任之精神。”

“那么大义和小义又该如何取舍？”

“什么是大义？大义不过是由许多小义所构成，小义不彰，何来大义？如果有人高举大义的旗帜践踏小义，那是为了掩盖他的私心。”

暮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似有明悟，却又好像似懂非懂。

只听得南宫长墨继续说道：“像我这样的人谈论圣人之道，或许难以让人信服。不过正所谓‘得失寸心知。’是非公允，贤弟想必心中自知。”

暮云思索良久，长揖而道：“多谢！”

南宫长墨微微颔首：“暮云，你天资聪明，有空可以学着识字。就说点实在的，你要是能识字，日后升迁的机会也会比常人多出不少。”

暮云一脸愁苦：“我都这把年纪了，再来学字是不是太晚了？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孩五六岁就开始上私塾了。”

南宫长墨闻言哈哈大笑，笑了半天才说道：“你才几岁，二十都还没有吧？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听起来有些偏激，用在这上面也不怎么恰当，但却大概算这个道理。”

暮云沉默了，他倒不是愁没有学习的机会，实际上他跟军中的几个文职人员关系不错，他愁的是拜师的费用，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攒够。

继而，他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有回忆，也有憧憬，还有自己当下需要面对的。暮云只觉自己浑浑噩噩，但是却总有一道亮光在前方飘忽不定，他只觉那就是自己的目标，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

时辰也不早了，暮云生怕南宫长墨烦，于是他起身告退。当走到门边之时，余光无意一斜，突然瞥见地面隐隐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子细看良久，又急忙返身取过油灯照亮地面，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开口：“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