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吴川妈妈烧了一只鸡，是江南一带爱吃的白斩鸡，就是把整只鸡蒸熟，然后用酱油蘸着吃，这样能保持鸡的原味。

吴川父亲爱吃白斩鸡，吴川对吃食和利小龙一样，是无可无不可的，所以早上妈妈问他晚饭想吃什么的时候，他看到父亲的眼神，也就顺势说：白斩鸡。

吴川妈妈因为肥胖，对荤菜从不敢多吃，所以和往常一样，一只鸡都是父子俩包销的，但总归是父亲吃得多些。

吴川妈妈骂了句：“每次买给儿子吃的，都让你得好处了。”

吴川父亲也听惯了，笑眯眯得吃完最后一块鸡屁股，吴川也看惯了父母每次重复的对话，总觉得生活是一个圈，不断循环着，温馨略带无聊，鸡吃掉了，可母亲做菜的那份心情却留在心头，能够超脱循环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饭后，父亲去桥头乘凉，妈妈去跳广场舞，吴川也应约出门去永祥商行二楼。

他有一点兴奋，他在寻求平常生活之外的刺激东西，他庆幸他眼中的世界和中年人不一样，仍然是未定的，是可以忽视成规的，是可以无限憧憬、无限狂想的世界。

吴川走在招商西路上，道路两旁只有那些小饭店最热闹，饭店在门口街道上摆起几张小桌子，那些白日劳累的体力劳动者围在一起，点几个小菜和啤酒，用家乡话划拳嬉闹，有些还赤着膊，好不欢快！

相比一家门头较大的饭店门口，站着两排穿露腿旗袍的服务员，对行人媚笑着，扭动着，反而是没有生命力的无聊把戏。

吴川父亲曾评论，整个招商城最快乐的就是三轮车夫了，他们劳力挣钱，一天两顿酒，无忧无虑，身体健壮，无需劳心，远比那些老板们整天忧心钱痛快多了。

穿过一街道的人间风景，吴川来到了永祥商行门口。

楼上灯亮着，他走上台阶时，卷帘门自动开了，然后吴川听到有人下楼，楼下灯亮了。

吴川弯腰从半开的卷帘门下进了门。

“楼上开了空调，上楼吧。”

陆文浩按下卷帘门的自动按钮，门又关上了。

两人上楼，陆文浩脚步不如往常那么轻盈，似乎心事挺重。

吴川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他知道陆文浩是他们三人中家境最好的，有着老成的一面，但还是好相处的，他从不傲慢，也从不故意作怪。

今日不知何故，变得如此装腔作怪，搞得像敌特接头，搞得像文艺青年故作忧伤。

谈话的地方还是那间会客室。

陆文浩在沙发上坐定，示意吴川坐在他对面。

吴川欠身去抽餐巾纸，想擦去头上的汗，发现茶几上放着烟和打火机，烟灰缸里已经有五六个烟头了，烟灰溅在茶几上，爱干净的陆文浩竟然没有擦去。

“抽根烟吧？”陆文浩拿起烟盒，弹出一根烟，递给吴川，吴川接过来，自己点上了火。

他们两个显然不是第一次抽烟，吴川和陆文浩，两个聪慧有想法的年轻人在一起，总会干些新奇的事情，他们一起抽过烟，喝过酒，交流过禁书，吹过“老子天下第一”的牛。

但吴川知道陆文浩其实并不喜欢抽烟，陆文浩抽完一根烟后，终于开口了：“吴川，你相信命运吗？”

“好就信，不好我去改，可以说在信和不信之间。”吴川知道这句只是凉菜，转换气氛的。

“从上次信纸说起吧，那天你问我巫家的事，还问我外公的事，我上次都没说，在尚湖钓鱼时，曾说会告诉你的，但我后来实在不知怎么和你说，今天那青竹杖出现了，我就不得不和你说了，我希望你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陆文浩这时算恢复了往常儒雅的风范，一番话说得很陈恳。

吴川上次因为陆文浩表现反常，就没和他说脑中之城的事，但这事加上巫家的事，他除了陆文浩，确实没人可以商量，于是对今天陆文浩表现出的诚意，他点了点头，说道：“诚心对诚心，我一定会的。”

“那就全告诉你吧，说一半的话，你会怀疑的。先说我自己吧，我以前告诉你我父亲是古林镇威利机械的老板，其实威利机械是我大舅舅的企业，我父亲是威利集团的老板陆维亭，威利机械只是威利集团的子公司。”

威利集团是琴川最大的企业，它在整个江南省都是排名前五的大集团，陆维庭八十年代从服装起家，后来逐步涉及纺织、机械、保健品、房地产等行业，到现在已经有了资产近百亿。

“你再有钱，我也不怕你，所以你不必怕失去我这个朋友。”吴川感觉气氛沉闷，开了个玩笑。

陆文浩回以淡淡一笑。

“这集团别人都说是陆维庭的，其实直到三年前一直是我外公家占大头，我外公、母亲和大小舅舅四人占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三年前我母亲车祸死了，我父亲又娶了一个香港女人，这女人引进海外资本，原来的股本被稀释，现在我继承的母亲的股份，加上外公舅舅，只有百分之四十。所以我想夺回威利集团的控股权，因为那本来就是我母亲的。”

“你父亲的企业不就是你的企业吗？”

“我怀疑我母亲的死和父亲有关。”陆文浩缓缓低下了头，如肩膀上压了两座大山。

谁说这句话都不会平静的。吴川总算明白陆文浩今天抽烟的原因了，这的确是他伤心至极的判断，不知道他何时有了这个判断，真没想到平常看起来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内心却有如此痛心事。

“文浩，谢谢你的信任，你很了不起，你这么好学、努力，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我敬佩你！”

吴川给陆文浩点上烟，自己也陪他一起抽。

烟雾缭绕中：

“但我外公家还有一个秘密，你想过没有我外公家当年投资威利集团的钱是哪里来的呢。我外公家里当年虽然也是世家，但他是小老婆生的，后来去了巫家的药店学生意，抗战的时候，巫家子弟从军很多，巫老先生破例让他参与了巫家的秘密。”

“你外公的钱来自巫家？”

“外公自己家的财产，解放后都被分光了，但他当年自己偷偷收藏了巫家一批书籍，改革开放后，有人从海外来，找到我外公要买书，出的价格高的离谱，外公为了子女的生活就卖了，这批钱就是当初创建威利集团的原始资金。”

“但这些似乎和我没关系？”

“下面就有关系了，我外公一直过着隐士的生活，不关心世俗事务的，他认为我对母亲之死太多疑了，他认为我已经继承母亲的股份，生活无忧，他希望我继承他的学术，他有个梦想，就是继承巫家的事业，找到新的琴川守护人。他卖了巫家的古籍，心中一直愧疚。”

“他要还巫家的债。”

“不错。”

“文浩，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完成了外公的心愿，那么你有信心拿到你外公手里的股份，然后你就可以逐步控股你父亲的集团，是吗？”

“是有这个想法，但对巫家的事业我也有兴趣，另外我认为有钱才能做守护者，如果控股威利，就能更好履行守护者的职责。”

“我能做什么？”

“你的信纸我给了外公，他很开心，开心得老泪纵横，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你偶然得之的东西，但今天利小兰拿出了青玉杖，那是巫家族长的信物，我听外公讲过多次，不会看错，利小兰能有这东西，那她的来历也可疑，结合你曾得到巫家信纸，她又愿把青玉杖给你，你应该就是命定的守护者，唉，难怪你小子我第一眼见你就顺眼啊！”

“命定二字，不敢随便认啊，不过我认为巫家的事业很伟大，现代社会浮华无行，如果有守护者，那肯定有好处的。”这段时间，吴川对巫家的事业有过认真的思考。

“我外公说，海虞山有阵法，有一树三神兽守阵，据说三兽已离山，现在只有一神树，现在利小兰拿出信物，她应该就是神树化身。”

说完，陆文浩拿出一叠复印件给吴川看。

这是他外公写的笔记，几句话几句话一段的，这是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对巫家秘密事业的描述和推测。

看完后，吴川一下子没消化完全，又点了根烟，站起来踱步。

陆文浩从桌子下抽屉里，拿出雪茄，递给他，说：“兄弟，抽这个，这个够味！”

于是，两人开始抽雪茄。

吴川在经历了千年之梦后，心性日渐沉稳，天天在脑中游历全城，视野也开阔了，陆家的这出豪门狗血剧，倒也常见，陆文浩外公所写的东西，其实巫家的历史信纸上大都也有，不过两样东西碰到一起，那就不是孤证，而是证据确凿了，从“心中认定”到“事实认定”，跨过这一步对人心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良久，吴川说话了： “我总结下啊，1、你很有钱，2、你父亲很有钱，3、你外公家很有钱，4、你和你父亲有矛盾，5、你想控股威利集团，6、你想继承巫家的事业。”

“然后，这个守护者也可能是我，这样你我之间就出现了竞争，对吧？”吴川看着陆文浩。

“是的，但这竞争很好解决，我要和你谈话，就是想解决这个矛盾。”

“我相信你能拿出很好方案的。你说了很多，我也把我那些事和你说说吧。”

吴川就把自己发现脑中之城，然后买了毛选，做了怪梦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我没听外公说起过脑中之城的事情，除非是海虞山的阵法上了你的身，其实我学观想，就是想观想出琴川城，我外公说巫家家主能知道琴川一切，他推测是阵法加上观想的效果。”

“脑中之城看来还真成了不解之谜了啊。”吴川听了他回答，有点失望。

“对了，你刚才说那神奇的毛选得自书院街的旧书市场？”

“是啊，那市场很旧，毛选是一个年轻女子卖给我的。”

“可书院街的旧书市场早就关了，现在旧书市场在老庙街那边，你怎么能买到书？”

吴川一愣，想起来，过去那里走过从未发现旧书市场。

“那天我心神不宁，难道我进入了脑中之城？”

“卖给你书的会不会是利小兰？”陆文浩推测道。

“她二十来岁，利小兰十五岁，不可能。”

说完吴川突然想起卖书女子身上有光亮，利小兰撞上来时，他也看到白色的光，于是他补充道：“那种冷淡的气质倒是差不多，她如果是神树的话，能变化人形，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有机会再搞清楚，如果她是神树，她变成利小兰就是来找你的，那么她迟早会告诉你。”

“有道理。”

“现在我已经告诉你关于威利的事情，希望你能去见我外公一面，当然最好是带利小兰一起去。”

“你是我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了那么多，也得到了吴川肯定，此时吴川终于轻松了，他潇洒得吐了一口烟圈给陆文浩。

陆文浩也回吐了一口，于是两人开始比赛吐烟圈了，气氛变得轻松融洽了。

这样，两人的雪茄很快抽完了。

陆文浩又泡了两杯茶，这次不是剑门绿茶，是安吉白茶。

“接上守护者传承是我外公的目标，也是你的机遇，我们合作，资源共享，无论谁最后坐这个守护者，另一人都要协助对方，永不背弃！”

“我同意。”

“吴川，虽说，你做继承者，我外公的心愿也算实现了，但我还想尝试下，如果你能把毛选借给我一年，我给你我手中威利股份的一成，如何？”

吴川他明白陆文浩心高气傲，他做守护者的目标不会轻易放弃，他真的很佩服他的执着。

于是他回答：“哪里需要这么多，我和你合作是互利的，我空有毛选，不明白其中奥秘，我需要你外公和你的帮助。我们只有合作，才能搞清巫家的秘密。现在我去把毛选带给你看吧，这里确实有古怪。”

二人遂一起下楼，楼底走到一半，两人却同时看到有人正站在一楼楼梯口。

“陆文浩，你真会做生意啊，你既然已经知道毛选是什么，怎么还打它主意呢？”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