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兰斯与保安副官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县城周围的防备和县内过冬储备的事，春田县距离泰安州州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常情况下几十里路的距离大军一天就能杀到，但问题在于，春田县与泰安州城之间横亘着一大片破碎的岩石山岭，陡峭难行，两地间唯一的通路是山岭中间一条被称为碎石小道的豁口，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地，泰安州州城在这条小道上设有驻军关卡，严密地控制着这里。

每年冬季时，这道关隘连同通往春田县的道路都会被大雪彻底掩埋，无法通行，春田县会在黑暗的极夜中与外界隔绝长达数月时间。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保安副官告罪离开，但他脚刚踏出办公室，兰斯突然把他又叫住了。

“对了，你刚刚说是什么人过来报案的？”

兰斯问道。

“是给酒馆送酒的兽人马车夫，他说自己是酒馆老板的远房侄子，就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兽人...”

“我知道，断牙老头子是吧？县里的酒馆都是他家的。”

兰斯口中的“断牙老头子”指的是一个在春田县城里开酒馆的老兽人，原名叫什么不清楚，由于他的獠牙被打断了一颗，所以县里的人称他为断牙。

这个老兽人经营着春田县内唯一的两家连锁酒馆，每年冬天都靠着他用兽人秘方酿造的烈酒赚得盆满钵满，拜此所赐，他也成了春田县的纳税大户，哪怕是兰斯这样极度鄙视兽人的家伙见了他也得留些情面。

不过听说这老鬼是个绝户，哪里来的远房侄子？

“现在那个赶车的控制住了吗？”

“在兵营里头看着呢，一车酒也扣下检查过了，都是好酒，没有夹带别的东西。”

“好吧...”

兰斯眼珠子滴溜一转：“去叫那黑心的老头过来认人，嘱咐他有点诚意，只要诚意到了咱们自然放人。”

“诚意不到呢？”

“那他这一车酒就得诚意一下了。”

“领命。”

.............................

春田县南门，驻军兵营。

一个体格健壮的兽人汉子正站在装满水的大木盆前，披散着头发，用一双大手掬水洗脸。

那个兽人一点都不畏惧寒冷的秋风，他上身脱的赤条条的，露出块块分明的健硕肌肉来。他背上有不少旧伤疤——看来这人以前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儿，又或者是穷到连贿赂行刑官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否则怎么会遭这么重的鞭刑呢？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穿着札甲的驻屯军士兵坐在马车旁的板凳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小瓶兽人烈酒，对着那个兽人汉子指指点点的。

驻屯兵里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矮人打了个酒嗝儿，兽人和矮人都是善于酿酒、而且嗜酒如命的民族，虽说两个种族之间的酒文化确实有些许不同，不过兽人酿造的烈酒在矮人中意外地收到了相当的好评。

“嘿，你看看那生番背上。”矮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类士兵：“可真够吓人的，不是吗？”

“你说他背后那些那些伤疤？”人类士兵往自己嘴里又灌了一口酒：“看着是拿子抽的，我原先在老家的时候也拿鞭子抽过我老板家的奴隶，伤口形状都差不多，不过一般的鞭子可没这么狠。”

“我以前看糖厂的人用一种叫做九尾鞭的东西教训不听话的奴隶，那九尾鞭一共有九条梢，每条梢都是用结实的牛皮绳搓出来的，上面拴着细碎的铁皮、刀片、钢针、毛刺什么的......打的时候还得沾着盐水，一鞭子下去...啧啧，顷刻就能刮掉一层皮，普通人挨上一鞭子就得背过气去。”

“你们矮人可真够狠的。”人类士兵将自己瓶中的酒一饮而尽，酒精流过食道，让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像烧起来一样暖和。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当然得狠一点，不然他们怎么学得乖呢？”

矮人笑着，指了指那个兽人：“你看看，这家伙不就是？被打得多狠，就能变得多老实！你乍一看，这家伙凶神恶煞的像头野兽，其实早就已经被训成了牲口，还晓得给我们送好处哪！”

这两人笑了一会儿，便将话题转到了最近县里的各种佚闻、以及冬天大雪封山后那些枯燥的娱乐活动上去了，再也没有去管那个兽人。

那个兽人汉子用葫芦瓢舀起一瓢凉水，浇在自己脑袋上，然后开始挤干自己头发中残留的水分，不一会儿，他便熟练地将自己的长发用一条皮绳束成了一个发髻，盘在脑后。

兽人男子幼时梳辫，成年后蓄须、梳髻，发髻的样式在各地都不尽相同，这个兽人汉子扎的是一种流行于西北山林部落的低发髻，在春田县定居的兽人中大多也是扎这种发髻，看上去也倒是稀松平常。

这时，远处的道路尽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那兽人汉子刚拿起汗巾准备擦擦脸上的水，但刚刚还在说笑的两个士兵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动作，他们从板凳上站起来，挺胸收腹，背打得笔直，默默注目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没等几秒，戴着有羽毛装饰的华丽帽子的保安副官就骑着一匹卷毛青鬃马出现在了街道拐角处。

那兽人看了一眼那人类胯下的坐骑，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鄙夷之情，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甚至还让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保安副官理所当然地没有发觉到兽人的举动，他继续策马向前，在兵营旁边停下了。

刚才的人类士兵立刻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拴在外面的系马桩上。

“刚才那个兽人呢？”

保安副官翻身下马，向士兵问道。

“报告长官，那人在兵营里好好看着呢。”

“好好看着？”

副官朝兵营大门里瞥了一眼，看见那个高大的兽人汉子正裸着上半身站在水盆边上直直地盯着他。

看着那个兽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副官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人类士兵的脸颊上。

“妈的，你们哪个智障让这个贱种在这儿洗澡的？这儿他妈是兵营，不是澡堂子！”

“抱歉！长官，但这家伙身上实在太臭了，要是不让他洗洗，跟他共处一室简直是酷刑啊……”

“你这崽子！”

副官扬起手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不会把他扔到牢里待着吗？那地方和这些用尿洗脸的生番蛮子正相配！”

“但...但是长官...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啊......”

“没干什么坏事？”

副官伸手朝着那士兵后腰上一抓，一把就把那人塞在背后腰带中间的酒瓶拔了出来。

“啊...长官，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

“你们，收了人家的贿赂，是吧？”

副官拿着那个瓶子，指着士兵的脸说道。

“啊......不是，这是那什么...试用品，对，他送给我们的...”

不过副官根本不在意士兵的辩解，他径自往那个兽人那儿走去。

走近了一些，他方才仔细端详起这兽人的面貌来，对于其他种族而言，兽人长得其实都差不多——宽下巴、呲出嘴唇的一对大犬牙、塌鼻子、略尖的耳朵、刀削斧凿般的脸部曲线，无甚美感可言。

这个兽人也一样，他皮肤粗糙，脸上有大大小小不下几十道伤疤，眼神锐利，看得出他是在山林间摸爬滚打多年的个中好手。他的眼角和下颌都有黑色的刺青——兽人部族向来有这个传统，刺青在兽人的文化中类似于成年礼的仪式，这个兽人下巴上的大块黑色刺青是其成年的标志，而眼角处类似动物图腾的一对刺青则可能是某种祈福。

副官用及其不屑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兽人，他越看越觉得心中不快。

“你，你之前说你是干什么的来着？”

“俺是给酒馆送酒的，老爷。”那个兽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味道：“酒馆的老板是我阿叔，他让我来帮忙。”

“刚刚你是不是用酒贿赂了这两个厮？”

“阿叔说，如果遇到军爷，给他们酒，他们就不会找我们麻烦，这不是汇路，是孝敬。”

兽人咕哝道，他的官话说得不怎么好，咬词有些含糊不清。

“你阿叔说，给军爷酒，军爷就不找你麻烦？”副官眯起眼睛：“那我要找你麻烦，你是不是也想用一瓶酒就把我打发了？”

“不，老爷您不一般，您是军官，少说得给您两瓶。”

那个兽人憨憨地笑了一声，说实在的，就他那副尊容，笑比哭还难看。

副官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飞起一脚就朝他腰窝踹了过去。

“我去你妈的两瓶！敢消遣老子！”

那兽人猝不及防，侧腹上硬生生吃了一脚，被踹得倒在地上还打了个滚，全身沾满了泥土与马粪的混合物。

但他没有吭声，头也不抬，只是捂着自己的腰，慢慢支撑起身体，半跪在地上。

“我这一脚还挺厉害哈？”

副官俯视着跪在泥里的兽人，突然发现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觉得不爽了……

因为自己没这兽人高。

“这下贱的野种！”

副官气呼呼地从腰间抽出马鞭，往那兽人身上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