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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的日子

我是亚伯拉,这是我的故事,我祖父的故事,这是我们的故事。

我孩提时代是在祖父的农场度过,坐落在巴莫勒西南靠近约拿河的地区,我在往后日子遇到的很多人都质疑我们如何在那般炙热、干燥的沙漠里生存,的确沙漠是巴莫勒几近永恒的主题,但是在沙漠边缘依然有水草盛茂的土地。

我们在向阳的小丘种植橄榄,另一侧放牧山羊,到了夏末山丘下便是一片金黄色的麦海。那里算不上特别好的地方,仰赖约拿河,土壤算得上肥沃,只是干燥的气候和长达六个月的盛夏让很多商旅难以忍受。

在东方矮人、西方吉萨人和北方安托纳人眼里,我们是群游荡沙漠的牧民,每匹骆驼鞍座下都藏着弯刀和弓箭的野蛮人,比我们更野蛮的只有更南方内支半岛上的兽人了。虽然相比于吉萨、东方山脉和安托纳,位于三者交汇处的巴莫勒,历史确可以用短暂形容,文化也没有多少值得称赞的亮点,但是不代表我们就是野蛮、粗俗的民族。

我的祖父是个风趣的老头,留着一把垂到胸前的花白胡子,整张脸皱巴巴的,喜欢披着一条纯白的驼毛短披风。可是只要你看到他哈哈大笑时露出整齐牙口,便能知道他是个十分硬朗的老头,他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大多和他年轻时跟着商队行走沙漠有关。

有时会从东边刮来沙暴,所有人这时都得放下工作躲进屋里,待到结束再出来清理堆积的风沙。

“别担心,小孙儿们,只是风神派出他手下的魔灵向大地母神索要报酬,看样子他们还没谈妥,还真是小心眼的神。”

那是他时常说起的故事,大地之母与风神定下约定,风神为大地带来甘霖,作为报酬取走大地上生长作物的十二分之一。可当风神照办之后,地母以没有约定何时支付为由,拒绝交出十二分之一的作物,她太爱惜自己的孩子。暴怒的风神因此指示手下的魔灵不定期地肆虐大地,强行掠夺走他的报酬,每一次毁灭后他又不得不降下雨水平息地母的愤怒,这就是沙暴和降雨的来历。

很难说这类故事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还是孩子的我们对此听得很入迷,祖父用他的鬼灵精怪的故事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不要糟蹋面包,因为会招来食尸鬼,它们会趁夜色吃掉浪费食物小孩的耳朵、鼻子,可能还有眼睛;在沙漠远足要小心脚下,矮地精喜欢挖掘流沙陷坑抓捕落单的旅人,所有消失其中的倒霉蛋要劳作到时间尽头;善待荒野里的动物和飞禽,不要为了取乐就拿石头、箭矢伤害它们,会招致意料之外的不幸。

大部分人都将祖父的故事当做哄小孩的把戏,让小孩不会无休无止地缠着大人们,劝诫孩子不要无所顾忌的调皮捣蛋。农庄不比巴伦、示剑、哥利耶那般的城市,我们不崇拜金牛,太耗费金钱,偶尔会祭拜一座胡杨木雕刻的胡狼雕像,除了我叔叔约拿,他拒绝祭拜祖父选择的家神,祖父也默许他到山上去祭祀自己的神。

有一些人不喜欢祖父向孩子灌输离奇古怪的故事,比如我的叔叔约拿,在信奉多神的家族里,他是十足的异类,虽然作为后辈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他坚定地侍奉独一神还是让我们难以理解——全知全能的唯一神如何管理整个世界?

在祖父又一次讲起他如何追随胡狼找到回家的路,叔叔不留情面地指出其中没有神奇存在,只是祖父丰富的远足经验让他走出沙漠。

“你总是缺乏想象力,约拿,我以河流为你命名,你却像沙漠一样顽固。孩子们,我跟你们说过我的披风怎么来的吗?那是另一个故事。”

“父亲,只是一条驼毛披风而已。”叔叔的话引来父亲和三叔的赞同,他们的幼年也是在祖母关怀下度过,他们时常谈起祖母还在的日子。

祖父没理会约拿的抗议,讲起自己的故事。

“那是夏季结束不久的一天,你们的祖母刚刚嫁过来,络腮胡子刚刚爬上我的面颊,我的三个孩子,你们的父亲,都还没出生。一位胡子直拖脚边的老者来到门前,就在院子进来那里,朝门外看一眼就知道。他向我讨点水喝,我自然答应了,当他那举起碗喝水时,井水顺着那把长长的白胡子流淌下来,他不好意思地又向我要了一碗。如此三次,每一次都被他那把大胡子拦阻,看到老人口渴难耐,我吩咐你们祖母拿来剪子,咔嚓、咔嚓剪掉了他的胡子。”

“他生气了吗,祖父?”我当时还很小,对事物充满好奇,但也知晓该敬畏哪些事情,心想剪掉老头保养多年的胡子肯定会让他生气。

“不,不不,他先是愣住,然后哈哈大笑,将落在地上的那堆胡子拾缀干净交予你们的祖母,‘你一看就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用这些胡子给你的丈夫织条披风吧!他是个善良聪明的小伙,他会长命百岁的’,说完他便消散在风中。当时的我还不懂他话语的含义,以为只是出于感谢的祝福,直到我看见消失在田野边的纯白骆驼,他朝我们家的方向鸣叫了七下,我才明白他说的是真正的‘一百岁’。”

“父亲!那只是母亲给你织的驼毛披风而已,根本没有胡子拖到脚边的怪人,披风也是驼毛织成的。别给孙子们说些虚假的故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母亲过世时我们都很难过,生活要继续,我们不能活在编造的故事里。”

“我说的就是真相,你太固执,就和你妈妈一样,毕竟你们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我的过错,我年轻时总想着发财,花了大把时间在沙漠里和商队旅行,如果我能重视家庭胜过黄金,说不定你们的母亲也不会埋怨我未能给你们带来幸福。她总是把那天的事情归咎于天气太热,我们出现了幻觉,可我知道那是真的,就和这条披风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

说着他又裹紧了披风,他的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沙漠的夜晚让他有些吃不消,毕竟他已经约莫七十岁了。叔叔则领着堂兄拉萨勒回到他们的别院,他的离席让当晚的聚会在不愉快中结束。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觉祖父几乎从不让披风离身,他总是披着那件驼毛披风,无论劳作、放牧亦或休息,从未离身。三十年后,他过世时,我整理他仅剩的几样财物,驼毛披风依然崭新如初,没有一丝灰尘、油垢或者污渍,仿佛它从未沾染人间的烟火气息。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发生在早夏时节的事情,因为第二天叔叔一家就搬离了约拿河,去往北边靠近安托纳的高地定居,与很多和叔叔同样信奉一神的人生活,很多年后我才从拉萨勒堂兄处知晓。约拿叔叔无法忍受身为长子受到祖父轻视,他明明在祖母过世后才安生下来,却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向孩子灌输不可理喻的事物,叔叔甚至无法反驳他的臆想。

也是在叔叔举家搬迁的那一年秋收,北方过路的商旅带来一些让人不安的消息——成批成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卢里亚渡海向东占领了格瑞克全境,接着安托纳半岛也屈服于他们脚下,现在他们正转头向南进发,巴莫勒沿海的城邦不少已经向他们投诚。这些士兵统一着装金红色装饰的盔甲,旗帜顶端有一只展翅雄鹰,他们不用长矛而是大盾和短剑。虽然就战斗技艺而言算不上勇猛的武士,但是卢里亚军队纪律和素养鹤立鸡群,无论行军还是作战都保持进退有序,我们印象如此深刻,因为过路的商人都会提及他们。

我们觉得卢里亚人可能的确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只是那些路人夸大了他们的表现,要保持这般的军队,一定是富足强大的国王、大宫或者酋长独揽大权,可是路人却说那群卢里亚没有最高统治者,由一群身着紫袍的贵族商议国家大事,听起来完全是痴人说梦。

到了短暂的冬季,除了放羊已经无事可做,我便独自转悠到南边不远的山脚处,希望能掏到蜥蜴巢穴,自然是瞒着祖父,他严厉斥责过这事。我没有找到蜥蜴巢穴,只看到半山腰孤零零地立着一株灌木,这也没什么稀奇,可是当灌木熊熊燃烧时,我吓坏了,不仅仅因为它突然烧了起来,还因为它在冒着蓝紫色的火焰,像是魔鬼狰狞扭曲的面孔。

我一路狂奔回家,迫不及待地告知祖父我的发现,他没有打断我颠倒错乱地描述,只是默默点头示意我把话说完。等到我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他开口说道:“亚伯拉,去找你父亲,还有你三叔,让他通知所有人来院子集合。”

在我父亲召集所有人匆匆忙忙赶到院子里,祖父宣布他看到灌木丛在燃烧,预示战火就要蔓延至此,我们要搬家去西边的海港城市恩多波。父亲提出了异议,认为仅仅一团莫名其妙的火焰就抛弃世代居住的土地太过荒谬,可他扛不住祖父的坚持。

“我是这个家的家长,我说了算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祖父神情如此决绝,像万古不变的大山一样凝重。

“我去找买家,这儿的土地能卖个好价钱。妈妈的墓穴怎么办?”

“我们不卖地,不能把我们身上的灾祸转嫁别人身上。至于你们母亲的墓穴,封上吧,我不会再回来了。”

“就算不卖,他们也会占了这片地。”父亲不满的嘟囔,显然他更在意一大家人的生计,自叔叔走后就是他在主管农场的经营。

“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去给周围的邻居都报个信,提醒他们,如果他们要离开可以和我们同行。”

“为什么是恩多波?我们是农夫,不是城里人。”

“因为那是离我们最近的有城墙的地方,那里的人也说巴莫勒语。听说卢里亚的士兵在那驻扎,如果他们真像传闻那么强大,恩多波绝对是处安全的地方。”

最后只有罗斯一家和我们一同离开,他们农场更靠南边,时常受到游荡兽人部落的侵扰,最近日益动荡的局势让他们觉得也许离开更好,我也是在那次旅行见到他的两个女儿,其中小女儿与我年龄相仿,名叫莉亚。当时我没有在意,我更愿意和几个兄长作伴,直到他们听闻我自称看到灌木燃烧时放声嘲笑,莉亚和她的姐姐却选择相信我的故事,我知道有些事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

在恩多波开展新生活很艰难,大人多半去了码头做工人或者手工业,我的哥哥和两个堂哥去当了学徒,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也在家里打杂,我们和罗斯杂居在一个院子里,互相帮扶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

开始大家私下对祖父还有怨言,后来也消散了,原因很简单,解释起来却不容易——先是吉萨贵族起兵反对大宫,动乱迫使很多难民从西南方向涌入巴莫勒,接着又是名叫黑疤的兽人军阀从半岛出发经由巴莫勒向东,领导对矮人的大规模进攻,他们自然不是路过巴莫勒那么简单。谁也想不到,原本以为会是战争源头的卢里亚人反而成了巴莫勒沿海地区的保护者。仰仗他们的军团驻扎于此,恩多波免遭战火波及,保持住了繁荣,甚至因为陆路商队无法穿越动乱的巴莫勒,恩多波的海港比过去更加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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