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被几条粗实的绳索拖拽着在地面上翻滚前行，黑泥啪嗒飞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裹挟着寒意自灰暗的天穹落下，那头在前面拖拉着他的黑兽身上装有粗糙的鞍具，略显瘦削的身影坐在上面，狠厉挥舞着鞭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希雯就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视线逐渐转近，女孩看见了连片焦黑的木屋，某个北方部落遗留下的废墟。

“如果再稍稍靠近些的话，你就能看到那撰写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属于命运的轨迹。”

希雯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何种视角观察着那逐渐远去的两人的，而耳畔的声音提醒她，这不过又是一个难以解释的梦，她逐渐调整视线，注意到那头黑兽在镇子附近停下，随后披着黑斗篷的男孩自其脊背上利落翻下，拉扯绳子，似乎要把万篱带进去。

咒术师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女孩有些担心，而伴随着这股强烈的情绪震动，她赫然看见两人的身后，成千上万根金色的丝线正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它们像是纺车上的丝线般逐渐汇聚，贯穿两人的手足身躯，仿佛穿在木偶身上的细绳，却又毫无重量。

虽然那些丝线未对两人的动作造成丝毫影响，但希雯看得出来，繁复的搅缠已经让它们变得越来越脆弱，许多丝线早就彻底断了，像柳枝般随看不见的风无力摇摆着。

被翻起的黑色地面上落满了羽毛厚实的老乌鸦，它们眨着猩红的双眼，或是望着逐渐消失的两人，或是望着希雯所在的方向，随即，一阵刺骨的寒意让女孩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睁开双眼，不远处的火堆只剩了点燃烟的黑炭，边上的程海明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此时的天边才刚刚透出一抹亮光，希雯从避风的岩石下钻出来，揉了揉脸。

迷森还在那堆厚实的黑兽皮毛里沉沉睡着，女孩需要很多时间来恢复消耗掉的精力，程海明也是，好在女孩的伤势已经得到治疗，看样子不久就能够恢复大半，而眼下他们距离雪泉乡也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了，等到了那边，应该多少能得到点万篱的消息。

而同一时间，在北疆的息风谷附近，万篱真的被强行拖到了那堆筑石面前。

在零散的刻满咒文图案的立石中央，那座三层高的石砌平台上，黑色的石柱上被人用白颜料和刻刀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古陆语，当初他跟着暗旅和格绯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能看懂筑石上的文字意思，此刻故地重游，理解倒是深刻了几分，他转过头，看了眼佚名。

无数次失败的逃亡计划让咒术师暂时放弃了同佚名对着干的念头，他安慰自己必须耐心等待时机，同时，借着这段时间，他真的想要好好思考下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是否真的如佚名所说，只是同黑兽毫无二致的破坏行径。

“如你所见，所有的遗迹都是由我创造的，这是为最后的战争作下的准备，和只懂得胡乱杀戮的你相比，我的确更适合成为白因的代行者，乃至是，雷爵的取代者。”

万篱没有说话，纷纷落雪中，生着灰败须发的矮小老人自石碑后面无声绕了出来。

他最先看到了万篱，看神情略显意外，随后才注意到万篱身边的佚名。

“看样子，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几步，让那个小鬼跑掉了。”

老者没有说话，随后慢悠悠地在石阶前坐下，仍旧耷拉着脑袋，只不过那只染着蓝意的左眼却变得愈发明亮，看得出来他很在意此刻站在眼前的两人，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今早刚刚离开的男孩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而且除了外表的变化之外，居然还显得成熟了许多。

“我们走吧，直接去雪泉乡……”

佚名根本没搭理地上的老者，就像是见到路边一株无比寻常杂草般毫不意外，直接拽着万篱身上的绳子就要朝黑兽的方向走去，毕竟他曾经见过这家伙，他没什么好意外的。

“就这么走了么？”老人突然抬头问道。

“哦？那么，老家伙你难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佚名转过身望着老人，目光中带着点戏谑的味道，他知道即使是白因的代行者也是会死的，而且眼前这个家伙后来的确是死了，也就是说只要时间合适，他同他的战斗就绝对不会输，而且，佚名其实也想看看，这么做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始终沉默的白因逼出来。

因为按照历史的发展，有很大的几率直到帝留城之前，他都不会死。

“没什么事，我们还是离开吧”，万篱说道，声音有些发哑。

“呵，你想要救这个老家伙吗？很容易啊，只要你告诉我那份契约的内容！”

万篱的眼皮因为这句话跳了跳，他知道这大概就是现在佚名没有直接杀掉他的唯一原因，男孩担心那契约的内容可能会相当致命，如果是他不能接受的内容的话，就必须得让万篱去做，这些事情此刻都还是未定的，可一旦他知道了契约内容，选择权就不在万篱手里了。

真不知道白因到底是怎么想的，万篱深深地吸了口气，没再犹豫。

“她的要求是，如果未来我有得到至高月亮的传承、成为其守望者的机会，必须要放弃，也就是我绝对不能够拥有起源神灵的力量，而为此，她愿意尽可能地帮助我。”

如此简单就问出了前几天一直没问出来的答案，佚名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以及，怀疑。

“呵，可是，你有机会拥有起源神灵的力量吗？”

万篱没有继续说话，他只要点到为止就好了，如果再要解释的话，就必须得牵扯到奈奈和格绯先后都成为过白幻守望者的事情，到时候局面肯定要比现在麻烦得多。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反应，却让佚名起了疑心。

或许万篱所说的契约内容根本就是他瞎编的，但是如果是瞎编的话，这内容也实在是太假了些，可如果是真的，不管是世界骨还是白因，都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用近乎是白送的代价借出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有得到起源神灵的力量的机会！

如果真的能够得到的话，不管是黑山，还是别的什么，都将不再是问题。

“可是我看到的，她并没有将力量借给你。”

“那是因为我的对手是你，我们的身份是相同的，我能够做到的你也能够做到，白因没必要为了必定会留存一人的战斗插手这个世界的事务，尤其是这种关键事务。”

“只是啊，很可惜，那并不是我的契约……”

沉默半响之后，佚名突然说了句，随后也不搭理阶梯上的老人，扯着万篱向外走去。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