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奋力举起铁剑的剑客身前，如高耸城墙般倾压而下身影陡然出现。

暗旅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受到了对方能力的影响，他刚想要跟着那些光影截住三人的去路，就猛地感觉到半侧身体一震，旋即整个视线飞旋，原本已经逐渐麻木的伤口再度爆发出剧烈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呼啦，裹着肮脏黑袍的身影螺旋飞起，啪嗒落下。

等他模糊的视线稍稍恢复些许的时候，迷森已经反握着匕首压住了他的脖子。

女孩的机会只有一瞬，因为斩剑者只需要瞬间的时间就可以再度召唤出那些影子，他的消耗比起迷森少得多，只要女孩稍稍心软，他随时都有彻底翻盘的机会，不过，当剑客近距离看见迷森那双泛着鲜红血色的双瞳时，终究还是愣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最后转头看了眼泛着金色涟漪的雪地，先前从那里跑过的女孩，此刻正在自己身前。

迷森对暗旅的表现其实是相当失望的，但此刻她的眼中没有表现出丝毫失望，也没有任何仇恨，什么都没有，仿佛握着匕首跨坐在他身上的只是另一个幻影。

“在即将到来的这场灾难中，你我都在竭力挣扎”，她似总结般说道，“不过你已经输了，在原本的历史中，你将会死在这片雪原上，然而那时候的你是为了对抗黑兽血战至死的，我不希望这次，非得让我用这把匕首送你离开这个世界，你明白，这把匕首的意义的。”

女孩在寒风中轻轻哈了口气，将手中本属于修士的匕首收到腰间。

视线中都是杂乱的血迹和被翻起的碎雪、黑色的满是腥臭味的泥土，迷森极认真地看了眼几步外静静站着的乌灵人，深深吸了口气，飞快攀上身后跪倒的黑兽，发动能力，离开。

异族人的眼中带着些许赞叹的意味，这让她知道，自己没必要死在这里了。

远处的荒原上，成群的黑兽早已嗅见了这边风中的鲜血气息，覆着白雪的如小山般的身躯缓慢自被刨开的地穴里站起，摇晃着脑袋，逐渐朝这边聚集过来，数千头，像是股黑色的浪潮，而这股浪潮到达前最为明显的征兆，就是此时地面传来的接连不断的震动。

“我们该怎么办，已经不可能再去对付那些黑兽了吧！”

程海明很不理解为什么迷森就这么放过那个强大的千年晨星，不理解那个通体黝黑的男人为什么坐视不管，更不理解此刻迷森驱使黑兽前行的举动，然而事实上迷森只是让它在黑兽汇成的那道黑线前险之又险地转了一圈，女孩摇了摇脑袋，飞快掉转方向。

像是将军在即将出发的队伍前策马奔过般，随即，暗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剑客极为艰难地拖着他的铁剑，在漫天落下的飞雪中站着，他的呼吸声很嘈杂，视线朦胧、浑身都在颤栗，即使有了迷森最后的那番话，他发觉自己仍旧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他很害怕，看得也不太远，但他知道在滚滚而来的脚步声中，死亡正挥舞着大手飞速逼近。

女孩抓着黑兽长长的鬃毛，自他的身边一闪而过，目光没有丝毫偏转。

而因为她先前那巡游似的举动，几乎所有的黑兽都在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我……我真的还不想死……”

暗旅说得有气无力，但迷森已经用行动表达了她的决绝，神之十侍，被命运诅咒最深的十个人正在逐渐死去，她不愿看着昔日的伙伴就这么死掉，但是暗旅，他似乎早就死了，所以她为他点燃了火把，将他送上最后的路途，这是暗旅自己说过的残酷，深刻的残酷。

“斩剑者的话，应该是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的，到那时，你就摆脱宿命了。”

直到跑出去好远，迷森才自言自语般说道，她知道身后的暗旅肯定听不见这声音，那处夺目的光辉已经开始爆发，黑色血水恍若暴雨般裹挟碎肉啪啪落下，暗旅大吼着。

那个乌灵人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战斗、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耗尽所有能力，站在黑兽尸体垒起的小山上迎接蜂拥而来的敌人，剑客没有向他求救，没像在遗迹里时那般恳求他带自己去找迷森，他浑身颤抖、声音嘶哑，连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夜幕逐渐到来，天气似乎变得更加恶劣了，就连那些四溅的黑血都在飞速结冰凝固。

没有任何怪物试图对他做出攻击，男人左手半举着，右手五指张开探向身前，那些死去的黑兽的灵魂正缓缓在他的体内流转着，然后转化成另一股力量，自他举起的手中释放。

清晨到来，正午到来，黄昏到来，他看着眼前的战士，看着他终于跪倒，没了声息。

那把插在他身边的铁剑已经变成了形状诡异的铁棍，昨天半夜的时候，神侍就耗尽了他的精力，灰火之轮因为极度的透支开始逐渐消散，随即他那把剑上的咒术也被毁了，靠着数十年磨练出的剑者意志和战斗本能，他又战了一个白天，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的确很悲壮，不过对当事者来说，只是绝望与麻木罢了，都结束了。

同样感到绝望的，大概还有此刻那寥寥的百余头黑兽，它们在暗旅身周数十米的位置徘徊着，忌惮着，似乎剑客随时都会再握着剑站起来，但等待片刻之后，这最后一点忌惮也没了，它们低吼着，开始朝着他的方向冲来，直至此刻，那乌灵人才有了动作。

手掌处满是褶皱的皮肤瞬息凝出一个咒术图案，随即，苍白色的风雪席卷了这片土地。

轰隆声中，百余米的半径内，人们能够看到的便是如同风暴域那般奇幻的景象，成堆的云被风席卷着从天空中坠下，风雪在风暴的边缘带出重重的坚冰，像是大地上生出的尖刺般将所有试图闯出去的黑兽截住，只是片刻时间，先前的战场就被寒霜彻底定格。

乌灵人自怒吼的风暴中走出，望着暮色渐沉的荒原，有些茫然，直到又一个身影出现。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家伙，喂，会说通用语吗？”

“好吧”，裹着兽皮制成的粗糙衣服的女孩跺了跺脚，开始回忆她那点相当差劲的古陆语，顿了顿，说道，“我是白因派来的，她，呃，说有复生你们族人的……”

“喂喂喂，你怎么不自己说啊，为什么非要我重复一遍啊！”

“原住民？你是说……变化之主吗？我的族人……他们死了么？”

没想到，呆呆站着的乌灵人主动开了口，同样有些生硬难懂，不过他说的是通用语，毕竟这怎么说也应该是近千年前的通用语，那时候这还只是活跃在少数原生部族中的语言，相信即使他真的研究过，也只是会些基本的词汇罢了，所以水平上倒也半斤八两。

小羡已经开始为之后的沟通工作担心，但那个复生她的家伙早不是第一次这么使唤她了，很难得的，在那位神灵面前，女孩原本那种坚冰般的面容逐渐消失，毕竟对着神灵板着个脸实在是很无聊也很无用的事情，她用力揉了揉自己有些冻僵的脸颊，走到乌灵人面前。

“你还记得最后的那场战争吗？那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战争……”

“雷爵的战争，同时也是你们全族对抗命运的战争。”

乌灵人似乎有了些许印象，但这些事情似乎比让他回忆起那几个通用语字符更加艰难。

“我需要你的帮助，毕竟你肯定比我更了解咒术，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