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祝城的盛夏终于在连续几日的暴雨之后带着灼热日光降临，沟渠里的血迹和泥沙早已被流水冲刷干净，此时距离海祝城最后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靠近穹顶的街道被人们清理出来。近些日子，逐渐有逃亡在外的流民回到海祝城里，而奈奈也用可以自由选择住地的权利留住了其中大部分人，黑市从其它城邦运送过来的物资正通过临时组建的贸易体系低价出售出去，而方思锐相信，只要人多起来，行商们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所有好的进展都建立在南禹城没有继续关注海祝城的基础上，但在短时间内，他们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了五六座城邦，大概除了群屿突然不再向外售卖奴隶这件事情外，他们的日子同样过得顺风顺水，而这也意味着，月猴他们得时刻注意那些进入海祝城的人。

每天都会有几个来自其它城邦的谍子死在街道的暗处，迷森和月猴尽了最大努力悄无声息地杀死那些家伙，可即便如此，穹顶依旧很不平静，奈奈总得时不时地面对刺杀自己的人。

而这也是有些人不愿意呆在海祝城的原因，是其他城邦遏制海祝城恢复的方法。

方思锐在战后做过简单的统计，虽然当时利用轰击咒文制造出的废墟分割涌进城里的黑骑，分批进行击杀，却还是让他们损失了大概一半的人。活下来的主要是些死士和当时呆在穹顶的巫医、咒术师、客商之流，不过经过后来流民的补充，现在海祝城的人口已经过千。

奈奈在最后一份信件上做了简要的批注之后，极为随意地当着方思锐的面伸起了懒腰。她最近越来越擅长应付这些事情，只不过随着海祝城的恢复，女孩要处理的事情也变得越发的多，而除了同样精于此道的方思锐之外，现在的穹顶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到她。

“我们从辉夜家族的码头带回来的商船已经出发了，他们的家主承诺将会从黛冬城和北方沿线的一些城市带回足够的粮食和武器补给，至于黑市，他们要求稍微提高货物价格。”

“那个龚演现在还不知道小川昏迷的消息吧。”

方思锐点点头，“消息被保护得很好，只是，不知道王女接下来准备怎么应付。”

“直接派人告诉他，就说如果只要他愿意，海祝城永远愿意同他和黑市合作，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城里少掉点什么。虽然让黑市承受这样的亏损实在有些不容易，但如果海祝城能够恢复过来，至少他的某些生意，我可以让他摆到明面上去做。”

“我担心只是这样的承诺，对方未必会接受。”

“我不需要他现在就接受”，奈奈从座椅上站起来，说道，“提高价格的事情可以答应下来，我记得穹顶里储备的黄金还是有不少的，现在那些东西对我们的用处不大。其他的先拖着，等海祝城再多恢复些实力，之后的事情会好谈很多，如果，小川能够醒来的话。”

方思锐望着简易办公桌之后的那张床铺，沉默了许久。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替您查看一下大人的伤势。”

奈奈注视着男人那只湛蓝的独眼，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来忙着处理各种事情，都没有询问他这只眼睛到底怎么了，心里有些愧疚，所以没多问就点了头，任由他走到床边。

“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请您暂时离开一下房间吗？”

奈奈转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

这阵子都是她自己照顾的万篱，虽然有些不方便，但的确是连蒙着眼睛给对方擦身体这种事情都伙同迷森偷偷做过了，所以奈奈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没问题。

“我想您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眼睛的变化，这其中的确是有很多的渊源的，只是有些东西我暂时还不能展现给您看的。但是，请您相信我对你和万篱大人的忠诚，或者，按其他人习惯的那种说法，友谊。我不会耽误太长的时间，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奈奈想了会儿，笑着表示理解，“我记得先前迷森过来叫过我，待会儿如果你忙完了，而小川还是没办法醒过来的话，就去边上那栋楼里找我们，你可以试试神侍的做菜手艺。”

“荣幸之至”，方思锐极认真的鞠了一躬。

药炉里的古怪药材还在咕噜噜地沸腾着，散发着某种类似于桃花盛开的奇异香味，他的目光穿过房梁上悬挂着的那些风干草药和彩色布条，落在沉睡的万篱身上。直至确认女孩是真的离开，方思锐才走到床边坐下，弯身凑近身体，伸手极为小心地掀开了万篱的眼皮。

少年的双眼显得很是无神，恍若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方思锐松开手指，房间里的温度突然降低了不少，耳边药炉的沸腾声逐渐微弱消失，隐约天光从窗格的间隙中洒落近来，数不清的影子像是突然活过来般从原本依附着的物体上剥离下来，缠绕上男人的身体，嘶嘶鸣响着，将他整个笼罩进去，恍若一只纯黑的蚕茧。

“我很重视刚才的承诺”，方思锐最后说道，“所以，请不要伤害他。”

他的声音很快消失，取而代之响起的，则是白因那毫无辨识度的女声。

“哈，时隔千年的初次见面。”

她伸手随意地掀去万篱身上覆着的被子，潦草打量了几眼。

“其实也没什么嘛，看来那些家伙大概不知道你身上那个深眠咒文，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女孩求我帮助你，并且愿意为此付出某些我很乐意接受的代价。而现在看来，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与我有些关系，所以，我就暂且……帮你一把吧。”

黑影转头望着房间某处，极为随意地叫了某个人的名字。

片刻之后，那处的光线有些微的扭曲，旋即，一个年轻的胖子出现在了房间里。

混沌看起来似乎是被吓到了，因为半秒钟之前他还在帝留城的神殿里查看刚刚送达的信件，此刻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他的本意，然而眼前那个裹在黑影里的女人的声音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即便，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预示着强大力量的气息或是特征。

黑影中的人光是看外表都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对方的强远超他的层面。

被称作无限的他，按理说根本不可能面对超出他那么多的人，除非那家伙是无朽王座上的神灵，只不过没人敢去感知那位的力量，不管怎样，眼前这个女人的存在根本不合理。

“我想要你给点东西”，白因平静说道，“就是神灵让你储存的那些东西。”

“不可能的”，胖子回过神来，身上的肥肉微微颤抖着，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整个浸透，但他知道女人指的是什么，只是那个东西是不可能轻易交给根本不知道身份的外人的。

“嘛，虽然我更喜欢强抢而不是讲道理，而且，我也不稀罕你手里的东西，但现在有些人很想让床上这个小家伙醒过来，而我，则需要些东西好好补补他的身体。”

“还是不可能”，混沌甚至都没看万篱，“虽然不清楚您是神眠海峡的海女还是极北的黑山，但我守护的乃是古老神灵的灵魂，如果您真的需要抢走的话，也只能杀了我了。”

“杀了你，会便宜其他的乌西亚霍恩，很可惜，我的协议里只有这个家伙。”

那只被阴影包裹着的手臂指向床上的万篱，当着混沌的面，咒术师缓缓坐了起来。

“而且你身上的东西本来就是他的，如果你不方便解除它们的话，我也可以帮帮你。”

在漆黑无光的死亡世界里，无数形状狰狞的影子高昂起脑袋，静静地倾听着虚空中传出的那些话语。奇界的肢节在荒凉的土地上划过，瞬息便碾碎了无数道游魂，它现在很不安，因为它那个曾开辟了这个世界的女主人，正固执地做着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主人，您这样，会重蹈幻大人的覆辙的，您是起源神灵，何必要……”

轰隆的鸣响穿过两个世界的间隔，清晰落进女孩的耳朵里，只不过此刻正站在她身边的混沌什么都没听见。而安坐在边上那栋小楼里的奈奈，则有些好奇地扬起了脑袋，她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却又觉得那是幻觉，因为她过去从未听到过那样的声音。

“那个女孩向我承诺，如果雷爵最终记不起她，或者到时候他爱上了别人，她愿意成为我的守望者，或许在我……消失之后，她会成为掌管变化与恶念的起源神灵。”

除了奇界，依旧没有任何人听见白因的回答。

“可是，您能够永远存在，起源是不朽的！”

“当第一个起源神灵失去音信，当幻为了找寻他化成月亮，创造诸神，弄得自己形销神散，当命运作为起源神灵诞生……起源神就不再是不朽的了。奇界，这是战争，而在六位起源中，浊代表了强者的意志，我庇佑着弱者的希望，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决心。”

房间里，混沌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望着万篱，惊讶得合不拢嘴。

“命运构造！不可能的，除了虚无之影和佚名之外，为什么还会有……”

“为什么还有就不需要你废话了，现在，把属于他的东西交给他吧，反正，我也没要求你把所有都给了，我只要你给他一点点雷爵的灵魂就可以了。”

混沌怔怔地望着坐在床上的万篱，肥嘟嘟的拳头握紧、松开，片刻之后又再度握紧，权衡着其中的利弊，然后，他似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PS:【可爱的小美人鱼呦，如果王子最终不爱你的话，你可是要变成肥皂泡的呦，咩哈哈哈（关于此章标题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