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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尽头有一家墨斋,是狐狸们经营的店,也许是因为不景气的缘故,竟被魏祯设法盘下半个店面来,现在墨斋除了墨碇还卖各种人间的小东西,颇受小狐狸们欢迎,在阁楼喝茶也能听见小狐狸们的欢呼声。

“这么说,你家的是和蛇神定契约而不是苍狐?”我放下茶杯说。

“白蛇大人主家运,比之苍狐大人更加亲人,实际上,胥川有很多家族都和白蛇大人的眷属有契约,不过直接与白蛇大人签订的,不出三个。签了好啊,无论你的生意怎么做,家族怎么经营都不会灭绝,”魏祯露出个苦笑,他替我续了茶,继续说,“只是,永远走不出兽神的影子……”

“你让我帮什么忙。”我打断那小子疑似自哀自怨的行为,直接切入正题。

“嘛嘛,前辈,是这样的,庙会的时候约了个客人,”魏祯搓搓手,开始他的语焉不详之旅,“客人要一把古刀,我在东边弄了一把。”

“哦,这样啊,最近东派那边发现了温都敦将军的墓,我猜明王在里边,不然,你和客人说说,用明王替了?”我还是喝茶,只是魏祯的额角已经开始冒汗。

“前辈,不是我!我给的是千村的唐刀,只是形制上仿的是明王,不仿还好,仿也也不见得有多锋利,我让人专门做旧,当时有说明是仿制品来的!”魏祯有点激动,稍稍语无伦次起来,“拿走明王的不是我……”

“我知道,你没理由,”我揉揉睛明穴,多事之秋啊,“冷静点,谁告诉你明王不见了,或者说说那位客人。”

“西警司的人早些时候来找我了,千村那边说将军墓里的假刀是我定制的。”魏祯咕咚一声吞下一大口茶水,接着便闷着不说话了。

“不用做出个样子给我看,你让我想到你们三个打破张婶花瓶后要我瞒着的事。”

魏祯收起那副懊恼悔恨的小样子,恢复平常的笑脸,“花招不怕旧,重要要有效。前辈,这次还有效么?”

“本来就不关你事。怕你客人反咬你?”我故意顿了顿,果然看到那小子的笑靥加深几许,“安心啦,有我在,归家奈何不了你。”

“那就谢谢前辈。”魏祯说得异常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刻就要血本无归大报恩了,其实每次我帮他们三个背黑锅他们谁都会这么说,早听厌了。

于是,摆摆手,让他说点有建设性的。

“我找到些槐下社的资料算不算。”魏祯给我一沓订单,“这是胡老板以前让我整理的,前阵子有空才发现都是丰庆年间的,你猜客人是谁,买的是什么?”

“正在看……你干嘛参和进来,槐下社的事不该你管。”我对他卖关子的行为十分不感冒,一目十行浏览后,疑窦横生,“怎么都是绒草的单子。”而且,秦川和文仲两个名字也太闪了,弄得我看见路机时都无感了。

“不会是假名或者冒名,胡氏在狐市还是有些手段的,”魏祯装模作样地小饮一口茶,老神在地一扶眼镜,“那件事其实很有名,只是没人联想到槐下社而已,因为部里档案中有关槐下的全被人弄掉了,至于镇公会,真相大概是不会说了。前辈应该知道,值星部成立的原因。”

“嗯,镇压不良学风。”我咧咧嘴,只希望我只是想太多。

“我还在编外组呢,前辈有没除名。”魏祯摊摊手,“我还找到胡老板爷爷的日记呢。”

“按上边说,那时废帝的呼声很高,绒草是干什么的,前辈比我清楚,稳定、调和、传导,一些胥川之外用不了的术,加上些许绒草烧粉就好……当时的胥川秘密疯狂采摘,有些人想要投入到某些行动中去,有些人想一展抱负,搞得外边挺乱,槐下社不管想做什么,买绒草的行为,只会让他们成为替罪羊,毕竟真正动手的镇公会也抓不来,而交代是要给的。”

“值星部建立后一月,第一个是文仲,第二个是秦川,第三个是……最后被抓到的是路机,大家都很惊奇,因为他值星生的身份,要不是他替槐下社申请社团的申请书,还真发现不了他。哎呀,难怪要初代值星生标准那样高……后来,三个领袖人物放了两个‘从犯’, 你知道他们该是谁,其他的术士子弟也都差不多能没事,值星生制度就是用来给清理槐下社做铺垫的,后来全监视‘违规结社’和‘不良学生’去了。”

“这样啊,”我敲敲茶杯,又晃了两晃,没有洒出来,“那秦川是没事了?”

“呃,有事,受惊过度,早逝,同年秦家还心疼死了几个主支的,嘶——。”看我的茶水泼一地,魏祯眉宇间都充满肉痛感,“我帮您再续一杯?”

“没事,我只是……开始怀疑秦家是玻璃做的。十五年前的事你知道么?”

“不是当时的宗主,现在那位的哥哥嫂子海难丧生么,那时还有人怀疑是内讧夺权,现在那位主事,我们也不好一直说。前辈你说是吧。”

“是是,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对某人的小聪明已经麻木了,“狐半仙在没,想请他做个狐涂看看,上次镇公会水厄让找水井还是挺准的。”

“前辈,你想找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你说文家在学政的影响力比之林家如何?”也许一直以来,有些不起眼的地方真的被忽略了,又或者说,不叫的狗最会咬人,“我记得,部里的资料库一直是秘书组负责整理,而秘书组……”

“让文家的优等生主管从第一任的文倸到现在几乎是约定俗成了。”魏祯接了我的话,脸色一沉,“他们要改动什么,倒是容易得很……前辈,你说文家想干什么呵。”

“不知道,组建神学补习班是学政的主意,本以为是镇公会给神宫一个进入胥川的借口,现在看来,当初在分校会议上,文璪的赞成态度就很奇怪,以他的‘品节’,不反对就很好了,结果不但赞成还极力推动。也许,我该联系一下佟竻。”

“佟家?不是亭山长生竹林的守卫么,你想问青川石开采的事?”魏祯纠结了一会,还是动手帮我续了茶水,“小狐狸采的野茶,没青川石霸气,人家是制器炼药观赏佩戴几乎什么都能用上,不过您也好好喝,洒了可惜。”

“知道啦,知道啦,喏,红袖章还我呗。”

魏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桌,热腾腾往外冒白气,他故作平静地用纸巾抹去水迹,笑嘻嘻回我一句,前辈,过河拆桥啊。

对于狐狸来说,狐涂并不难,家中闹狐狸的时候主人总会发现自己心爱的藏书被墨迹沾污,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些涂抹有意义,有些没有。能用好狐涂的狐狸很少,而狐半仙就是其中之一,并且好到可以以此为生,可惜狐狸老了,前年一日涂五次,现在体衰,只能三次,也不知道今天的份子用完了没。

在僻巷里找到狐半仙的时候,老狐狸窝在他的路边摊里,周围堆满人类社会的玻璃制瓶,玻璃珠、玻璃汽水瓶、玻璃杯、玻璃碎块,亮晶晶白闪闪的一大片。老狐狸披一件半旧秦衣,鼻梁上搭着老花镜,就着老油灯一丝不苟地拭着那些玻璃制品。

我把纸张铺在老狐狸面前,老狐狸没有理我,还是擦他的墨水瓶子,擦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理我了才抖抖浑身青色慢悠悠开口,嗓音喑哑但轻柔,“我太祖父时,他看见十二翅的夜燕撞翻月轮,太阴沸腾化作燃烧的乌金火球,天穹绯红降下青色的雨水,落到地上流进溶洞里便长出长生竹。”

“听起来,骊人更喜欢永夜,毕竟把带来白天的夜燕视为凶兆,不是一般民族会做的。”

“当然,孩子,失去黑夜的骊人也失去了故乡,帮助他们在异乡立足的玄龟便成了吉兆,嗯,这是我烈祖见到的光景了,比山更巨大的玄龟背负二山浮出海面,扬起的海浪似乎要把太阳卷下来,实在壮观。后来,高祖看到一条河川的形成,曾祖看到一个国度的形成,至于我……看到一个国度的毁灭。”

“哦,听起来很沧桑。”

“我很伤心,孩子,”老狐狸摘下眼镜,拭了拭,“那个国度延绵了很多个千年,我们自由出入骊人的家室,不认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不止是狐族,其他族类也一样,我们的幼崽和人类的孩子一起玩耍相伴成长,那段岁月,是狐族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一个伟大的盛世……孩子,你会说骊语么,会写骊文么?”

“如果骊人和古代胥川术士的概念是重合的话,我会一点古俚音和古曲文。”

“孩子,这和后天学习无关,骊人的血液和我们一样,承载了祖先的记忆,只是现在的你无法阅读那些贯穿亘古的岁月。你的祖先,有着锋利的牙齿、视夜的眸子、流云的刺青,向往自由与宁静,像高空的风一样不羁。”

老狐狸戴上老花镜,钝了的爪子慢吞吞地在怀中摸索,“他们的术式让雪原开遍幽兰,玉石飞出金雀,昼夜颠倒,时光停滞,一切都宛若神迹,这样的国度,无论什么原因失去她,总有人会生气。这大概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可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孩子,在我看来只是我的青年到老年,”老狐狸从怀中摸出一只竹筒,随着他的动作,竹筒里似乎有水声传来,“孩子,除了那个问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神明,也会消失吗?”我看着老狐狸用爪子沾了竹筒里的墨汁,抹掉纸上除了文家外的所有字迹。

“当然会,我的孩子,特别是不是作为神明出生的神明,漫长的岁月里容易孤单,也容易绝望。”老狐狸笃定地回答,过了一会儿,睿智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迷茫,轻声补充一句,“不过,也许古神不会,毕竟是天生的神祗……”

“什么?”

“孩子,别问我,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你总要自己好好想想。”老狐狸摇摇头,身子前倾,爪子灵巧地摘下我的眼镜,“这个,就当是报酬好了,早已入夜,无需担心看不清。”

我揉揉眼睛,暗自道一句您对玻璃制品有多执着。

“嗯,没了这个,看起来精神多了。”老狐狸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黑框眼镜扔进一堆碎玻璃中,挥挥爪子送客。

僻巷不长,没几步路就见着灯火流转的长街,狐市的深夜不止有狐狸,魑魅魍魉也游弋于街面上,爪子上一只白灯笼,看起来就像百鬼夜行。我回过头去,僻巷里一只灰毛老狐狸抖抖有点秃的尾巴,肉掌里捧一副眼镜,歪着头似乎在疑惑那是从哪儿来的。

似乎,遇到不得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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