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空前的抗旱大戏正式拉开了帷幕。钱家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齐，这样劲儿足，这样士气高昂。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上，男女老少能够出来的几乎都下地了，到处是紧张忙碌的身影，水桶脸盆能够装水的家什都派上了用场，人们手提肩挑浇灌着干渴的幼苗，这些土地的新主人，不再默默地听任大自然的摆布，用盆盆罐罐奏响了战天斗地的乐章。

满囤没能和大哥搭上帮，满仓的腰痛病犯了，受不了累，知道引水的消息后，提前找了两个舅爷儿来帮忙。满囤又去找了栓柱，他俩都曾在钱家扛过活，栓柱也正为浇地的事儿发愁呢，俩人一拍即合。

正像满囤预料的那样，用水斗打水浇地，比肩挑手提快了不少。俩人起早贪黑，一天下来浇了有十多亩。转天早上来到地里，已经浇过的高粱苗恢复了翠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展现出勃勃生机。受初战告捷的喜人成果所鼓舞，也担心时间拖得太长来水供不上，俩人约定早上带吃的晌午好歹垫补点儿，以节省回家吃饭的时间。经过五天没日没夜的连续苦战，终于见到亮儿了，到不了天黑就能把栓柱家剩下的地浇完了。

趁着歇歇儿的空儿，满囤四下里转了一圈儿，见大部分农户都已经浇完，地里没几个人干活儿了。转到满仓的地块儿时，庄稼已经缓过劲儿来，绿油油的煞是喜人。相邻的地块儿是灯笼裤的，啥也没种，荒草长了有半人高。不远处高秀媛正吃力地提着水桶，用瓢舀水一棵苗一棵苗地浇。满囤走到近前，见整块地浇了还不到三成，而且就是苗根儿底下湿了碗口大一块儿，管不了多大事儿。

“这样浇不行，非得大水漫灌。我看这样，您也别受这累了，明天栓柱我俩还来，有两天就浇完了。”满囤见秀媛上衣都湿透了，头发一条一绺的贴在脸上，又动了恻隐之心，早把大哥的叮嘱抛在脑后了。

“我自己能行，不能老麻烦你。”秀媛头都没抬，继续浇水。

“现在正是紧关急要的时候，这遍水要是浇不上，今年就没收成了。”满囤诚心诚意地说。

“真的不用，你们也累这些天了，该歇歇了。”秀媛是要强要好的人，既不想被人瞧不起，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您不用来了。”满囤说完，转身就去找栓柱了，没理会秀媛说些啥。

满囤跟栓柱说了帮钱家浇地的事儿，栓柱先打了一个愣神儿，然后“嗯”了一声。俩人干完剩下的活儿，满囤让栓柱先回去，一个人扛起铁木锨，去钱家地头儿挖好了取水坑，这时秀媛已经回家了。

吃过早饭，满囤照例用屉布包了两个饽饽一块咸菜，扛起家什准备出门，秀花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昨个儿就可以浇完吗，今儿个咋还去呀？”

“地是浇得差不多了，还有些高的地儿没浇透，得找找齐儿。”满囤扯个谎糊弄过去，他不敢说去帮秀媛浇地，实话实说又得怄气。

满囤和栓柱俩人脚前脚后来到地里，麻溜儿的摆开阵势，干得十分卖力。临近晌午，秀媛提着柳条篮子来送饭，她在地上铺了块布，把还冒着热气的发面饽饽、咸鸡蛋和炒青菜摆好，招呼他们过来吃饭。俩人以前扛活的时候，没少吃钱家的饭，这回也没客气，三下两下划拉饱了，又去接着干活儿。秀媛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被满囤叫住了，他把早上带来的饽饽和咸菜扔进了秀媛的篮子。满囤和栓柱一直干到天黑，剩下的估摸再有半天就浇完了，俩人才收工。

当满囤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秀花和两个孩子正坐在饭桌旁等他。满囤去院儿里洗手回来，秀花已把饭菜端上桌了。照例是老三样，高粱饽饽、咸菜和渣粥，与往常不同的是，咸菜丝变成了咸菜丁，秀花又加了两个鸡蛋炒了一下，对于多日不见荤腥的俩孩子来说，不亚于一顿盛宴，从下锅那一刻就眼巴巴地瞅着，吃不到嘴里干着急，盼着爸爸早点儿回来。满囤刚一落座，没等发话，俩孩子就迫不急待地下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秀花怕他俩齁着，一个劲儿地用筷子拦，“小点儿口，咸，给你爸也留点儿，他下地干活儿累了一天了。”

满囤在一旁看着俩孩子的吃相抿着嘴乐，“让他们吃吧，赶明儿让你妈炒一水儿的鸡蛋，管你们够！”

“你就吹吧，管他俩够，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过日子使的用的，哪样儿不是鸡蛋换来的，都吃喽多可惜了的！”秀花把满囤的玩笑话当真了。满囤还真不知道家里吃的油盐酱醋、使的针头线脑都是用鸡蛋换的。

吃完饭再收拾利落之后，俩孩子已经困得不行了。秀花张罗他俩躺下，头刚一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见满囤坐在炕角儿一个劲儿地打哈欠，秀花把他的枕头也给摆好，“你去洗洗再睡吧，这一天得出多少汗呐，洗了再睡舒服。”

满囤来到院儿里，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进脸盆，用粗布毛巾蘸上水，擦了擦脸和身上，回到屋里一头倒在了枕头上。秀花抖开夹被，帮他盖好。看着丈夫五大三粗的身坯子，累得跟一滩泥似的，知道他真的很不容易。这一家四口二三十亩地全靠他一个人种，起早贪黑从没怨言，真真正正的是顶梁柱啊！他可不能垮呀，于是关心地问：“你早起不是说就找找齐儿吗，咋又回来那么晚呐？”

“哦，浇地大面儿上好浇，一疙瘩一块的更费事，就这还没弄完呢，明儿个还得半天儿。”满囤觉着既然扯谎了，就得扯到底，半截儿退回来，秀花肯定不依不饶。

“那你也得悠着点儿，不能拼死拼活地干，庄稼不是一天长的，活儿也不能一天干完，那得细水长流。”秀花没觉察出满囤的话有啥不对。

“我知道了，明儿个甭管早晚，我都回来吃晌午饭。”满囤困意又上来了，打了个哈欠，“你要没事儿我先睡了。”

秀花“嗯”了一声。她在想，自打那件事之后，除了家里人跟他闹，还真没听到庄里人说三道四，更没人说他人品如何如何，这就够可以的了，再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像满囤这样的年纪，媳妇儿两仨月不让近身儿，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个啦！坐在熟睡的丈夫和孩子中间，秀花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也没心思做针线活儿，只是呆呆地坐着，她在想，这是她的家，是她生命的全部，也是她一生的依靠，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家就不完整了，就不能称其为家了，她必须全力去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不管作出多大牺牲，她都心甘情愿，毫不吝惜！耳边传来轻轻的鼾声，秀花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看左边将被单蹬开的一双儿女，给他俩一一盖好，看看右边把夹被压到了身下的丈夫，浑圆结实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她用力去抻抻不动，夹被让满囤压得死死的，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扳了两下也没扳动。满囤睡得迷迷糊糊的，觉着有人摸他的肩膀，激灵一下醒了，翻身坐了起来，“你想干啥？”秀花扑哧乐了，“我想干啥，我想给你盖被，半拉身子在外边露着还不冻着。”满囤“哦”了一声，一骨碌又躺下了，秀花把夹被给他重新盖好。要不说满囤就是个粗人呢，他没有从那些细微之处察觉到秀花态度的改变，因为秀花好长时间对他都视有如无，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似的，根本不搭理他，现在不但主动跟他说话，还时时处处关心体贴他。满囤要是早点儿意识到并且就坡下驴的话，夫妻关系或许也就有了转机，可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太迟钝太不开化了，这种事难道你还让媳妇儿上赶着不成。满囤那边儿的鼾声又响了，秀花虽然仍无睡意也躺下了，辗转反侧，过了老半天才睡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