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快意江湖之漏网之鱼

被称作老祖的人在哪儿？李顺抬起脖子仔细地找，廊檐下宽阔的平台，沿着台阶上去，总共有几尺高，先看见一把宽大厚实的刻花木椅，两边各站着三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年，再往椅子里仔细看去，一团红衣服下面缩着一位年纪七八十的老者，很瘦小，在山呼“老祖”的声音里，也没听到他的一声回话。他只是抬起干枯瘦削的手朝着下面一挥，下面所有跪着的人刷地一声全部站起身来。

这时候，前排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身材粗壮，肤色黝黑，浓眉大眼，一身红衣，衣服的胸前绣着大大地“勇”字。他踱步到老祖的脚下，转回身。高声喊，

“各位兄弟姐妹，凡是接到老祖诏令的，今天都来齐了！”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威严地扫视着下面乌泱泱的人群，人群里，有全身着红装的，也有包着红头巾的，也有系着红腰带的，更有全身一点红色都没有的，这些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新近有意加入义和团的。

那汉子又接着说话，“我们这个队伍，是官团，是在朝廷挂了号的，朝廷定期给我们发钱发粮，这是朝廷表彰我们的功劳，因此我们更加坚定地拥护朝廷，多杀侵略我大清帝国的洋鬼子，打响我们的口号——扶清灭洋”

台下高呼，“扶清灭洋！！！”“扶清灭洋！！！”

然后他说，“老祖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大事部署”

台下又一片高喊：“坚决拥护老祖的安排！”

汉子又道，“各个坛主对老祖的指示还算忠诚，但是,也有人对老祖的命令迟疑怠慢，今天不到场，以后再来的，我们也只能算他流民野寇，不会再承认他在我们义和团的地位！”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全场一片寂静。

“今天有很多坛主带来了自家的亲信，也想加入我们这个团，我赵新光在这里代替老祖感谢你们的诚意”说完他抱了抱拳，“不是什么人来投奔，我们都要，我和其他的四位首领还要察看商量，好的留下，不好的，给发干粮，打发回家！”

李顺一听，大敢意外，自己这条虾米竟然不知不觉被带进了大海啊！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不知这广阔的大海，能否给自己提供一条缝隙，让自己溜出去。

赵新光现在走近了人群中，在一行行的队列中漫步，“今天，更大的事还没说，今天我们要拥立出四位首领，这样就共有九个首领，暗含天下九鼎之意，更好地治理义和团，更多的杀洋人，扶清灭洋！”

他的话一落音，人群里就响起山洪暴发般的响声“扶清灭洋！保家卫国！”

喊声过后，捉拿李顺那伙人里有一人高喊，“启禀首领，要论杀洋人，我们冯坛主可是功劳不小哇！你看，现在就抓来一个私通洋人的汉奸，我们坛主江苏丰县境内一路把他押过来，正绑在这里，特意请示老祖和各个首领的发落！”

李顺一听，心里暗叫倒霉，原来他们没有把自己就地正法，不辞劳苦拖行几百里是为了拿自己当祭祀品？当作邀功的筹码？当作荣升为首领的投名状？群情激昂的情况下，想想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干得好！在哪呢？押上来！”

像提溜一袋粮食一样，他们把软塌塌的李顺扔到老祖脚下，老祖旁边站立的少年一边走出一个，手里宝剑一挥，齐齐地指向自己。李顺强忍浑身酸痛，心想反正凶多吉少，死要死得像条汉子，无论死在哪里也不能给祖宗丢脸，而且，这里已经是安徽境内，离自己的老家路程也不远了。死在此处，也不算孤魂野鬼了。他咬牙起身，将所有人扫视一遍。

“我不是汉奸，更没有与洋人私通洋人，你们义和团不是扶清灭洋吗？怎么杀起自己人了？”

“胡说！你舍命放了那对父女，洋人可是窝藏在他们家的，他们窝藏洋人是汉奸，你却拼命救他们，不是私通汉奸又是什么？”胖胖的冯坛主一声怒吼，接着膝盖传来一阵钝痛，不由跪在地上。

冯坛主的队伍里也响起一阵附和声，“对！没错！他就是汉奸！”

李顺又一次倔强地站起，“我不认识那对父女，我就觉得他们是冤枉，所以出手相救！我没见你们杀洋鬼子，却见你们总杀中国人!我就是看不过去！”

李顺赴死前一番陈诉自胸腔发出，大义凛然，气壮山河，毫无畏惧。老者的眼睛里射出亮光，人群中的很多人都在面面相觑。另一片人群中有个坛主发话了，“老祖，我也是一个坛主，可否说两句？”

竞争对手出现了，此刻，如果一方的风头压过另一方、谁能言善辩赢得所有义和团成员的信服和拥戴，那么谁就有可能被推选为今天的首领之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刻到了，各个坛主都想在老祖和原有首领面前留下好印象。

赵新光看看老祖，老祖轻轻点头，于是他回头说，“针对这件事，各个坛主都说一下意见。”此语一出，冯坛主气红了脸，自己辛苦准备的投名状成了其他坛主分食的甜饼。原以为老祖一高兴，立马封给自己一个首领的名号呢！现在成了节外生枝。

其余的坛主则乐了，“哼！你想出奇制胜？你想独占鳌头？混到今天谁都不是吃素的！有本事你绑个洋人来还差不多！”

于是七嘴八舌的辩论开始了，赵新光和老祖聚精会神地听着。

“老祖！我听这汉子说话并不像江苏境内的人，倒像河南老乡！既是河南人，为何会跑到江苏境内保护一对父女呢？事情显得可疑，再看这相貌气色，也不像汉奸，还是容后再议吧！”

“老祖！不如将这汉子关起来，仔细审问之后再做计较！”

更荒唐的是一个黑黑胖胖的坛主，他来到李顺面前，

“我操你妈！”一拳就抡了过来。

李顺早就感到了杀气腾腾，轻轻巧巧地一闪，同时双手迅速搂住了对方的头，奋力向下一扳，然后整个身子跃起，膝盖重重地顶在了对方的头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这一招是李顺当年毛头小伙子时常用的腿法，这腿法源于宗师家传，很多身手敏捷一点的人都会。李顺知道，就这一下，起码能让对方的大脑蒙上十秒钟。

黑胖坛主果然被李顺这一下弄得眼冒金星，还没等缓过味来，李顺又是一脚标准的侧踹，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黑胖坛主胃里、肠子里的东西都要翻出来了，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如果不是李顺在路途上折腾得太久导致体力不支，或许这黑胖坛主就给他打死了。

李顺还要向前冲去揍他，可身后有人抱住了他的腰，连双臂都抱住了。李顺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用后脑猛撞后面那人的面部，他再次得手，这一下就把后面的人给撞“酸鼻”了。后面那人吃痛，手松了一松。李顺趁机抽出双臂，向脑后一探，正好抓住对方的衣领。头一低，一个背摔，就把身后这人抡了起来，抡到半空时，李顺又腾起身，用一只膝盖一顶……

一声惨叫，李顺手下留情了，否则他的肋条非断两三根。他深深自己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太过分了，自己也死得很难看。

“啪，啪。啪”赵新光用力鼓起掌来，“壮士好身手！”

唯一坐着的一个人，老祖咳嗽几声，第一次发话了，声音苍老而沙哑，唇齿动作间，下巴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这样的功夫应该留作为国出力，说不定来日可以杀死一大片洋人，所以，这样的人绝不能稀里糊涂就杀掉，一定要问个清楚，来人呀！把这位壮士关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要为难，日后再细细盘问”

被打倒的黑胖坛主早就眼冒金星，动作失衡，由手下扶着灰溜溜地下去了。又上来几个红衣青年，押着李顺送去牢房。

“好了！各位坛主，我们继续商讨选拔分支首领的事情，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我们再亲自聆听老祖的圣明教导！”

“是！谨遵老祖教诲！”众人齐声高喊。

夕阳西下，摆在李顺面前的是四样菜肴，一盘切牛肉，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炒海带丝儿，一盘烧鸡，难得的是，还有一壶烧酒，凑在壶口闻了闻，“凤鸣塔”的高粱酒没错了！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连日来的忍饥挨饿，李顺躺在牢房的麦草上，讽刺地笑了起来，“外面的日月多么恓惶，都不如这牢笼里舒坦。这酒菜可以放心吃吗？吃吧！不吃也是一个饿死，吃了顶多是个毒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我李顺许久以来也是活得够够地啦！”

想通了，他就像个皇帝一样，挺直了后背，从容不迫地、慢条斯理地，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酒菜都送进肚子里。

倦意袭来，倒头就睡。

睡了也不知多久，一两声狗吠，三五声鸡鸣，李顺意识逐渐清醒，原来自己没死啊！他站起身想去小解，因而四下张望，看门的义和团喽啰们正在打盹。跑啊！这个时候再不逃跑等什么时候呢！难道还真留下来加入义和团吗？

于是他小声喊道，“兄弟，我内急，麻烦给开开门吧！”

两个喽啰也是睡意正浓，怔怔地看着他，咕哝一句，“憋着，等天亮！”

听声音是两个年轻的后生，“哎呀！这哪能憋得住啊！要不二位回避一下，我就这里方便了！”

“真他娘的事多！等着啊！我去找老大拿钥匙！”一个人走开了，只剩下一个了，李顺内心狂喜。

“兄弟我真憋不住了！这泡稀屎马上就要窜出来了，等不及了！”

那人跑过来，挥着手里的长枪，“你干什么！老实点！”

“兄弟，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是不？”

那年轻人一手把长枪杵在地上，一手指着他道，“老子就管你了！敢耍花样我的长枪可是不长眼睛的，快起来！”

待他走近身来，李顺劈出一掌砍在他后脑勺上，那年轻人登时晕了过去，李顺拿起他手里的长枪，抡了几下就砸开了锁门的大锁。他拿上那把长枪，撒腿就跑，翻出院墙，沿着大路往南跑，又开启了一番逃亡。

“抓住那个汉奸，那汉奸跑了！”一声惊呼，惊醒了所有沉睡的义和团成员，不一会儿，星星点点火把从后面追来了，还伴随着马蹄声。

李顺心想：完了！我李顺恐怕要命丧于此地了！总以为自己是命大的，恐怕今天老天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

虽然这么想着，他依然没有停止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着。腿上的肌肉也跳动着。

斜刺里横过来一匹黑马，这马在他面前扬蹄弹跳了几下，就停住了，并没有发出嘶鸣。马上的人轻声呼着：“这位好汉兄弟，莫要害怕！是我！在下赵新光！”

“首领？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李顺跑得都岔了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把长枪橫在胸前。

“兄弟，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我敬你是条汉子，看你品德气度绝对不是他们说的汉奸，我名叫赵新光，今年四十又一，虚长兄弟几岁，所以委屈你叫我一声哥哥，别看我在这义和团里是一支首领，但哥哥是求贤若渴，身边缺少可用之人，哥哥仰慕兄弟为人，今儿来送兄弟一个人情，望他日你我后会有期，共同打天下！这匹马儿送给你，还有，这块玉牌也请你收好，将来遇到麻烦，在江湖上拿出这块玉牌，提我赵新光的名字，多数人会给面子！”

说完，赵新光跳下马，把马缰绳和玉牌交到李顺手里。

时局扭转得过快，李顺一时呆住了，赵新光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兄弟！再不走他们就追来了，到时候你我都会为难！”

李顺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大哥恩典，兄弟一定报答，后会有期！”

说完将那玉牌纳入胸前衣兜，翻身上马。那黑马在原地打了个转，似乎朝主人点头拜别，然后扬长而去。

赵新光一转身隐匿于夜色里，大批的义和团人马却在夜色里东跑西窜，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见到李顺的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