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红尘缘浅之翻脸长辈

门板很快就被卸下来一扇，放在关应谦的身边。

“慢点，慢点！切记不能单独抬腿，把两条腿拢在一起，再慢慢地挪上去！”

七八人小心翼翼地，如同移动一块有了裂纹的瓷器，关应谦终于被抬上门板。

“好！两边的人做好准备，起！”

就在人们一左一右地抬起门板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应谦的右腿自膝盖以下随着门板的倾斜而悄然地画了一个异于寻常的弧形。看上去膝盖变成了秤钩，吊起的小腿如同秤钩上摇晃的一捆大葱，又如同一只被猎人打伤了腿的兔子，摇晃着连着皮肉的残肢，整体凄惶而悲苦。

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关母白秀屏平时再怎么乐观坚强此时也支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一下瘫坐在地上，接着又好一会儿哭不出声，似乎一口闷气堵塞在胸口，她捶打胸口，用手揪扯着胸口的衣服，好不容易才又喊出了声。

“我的儿呀！一条好好的腿，生生给打断了，这得多疼啊！疼得昏过去了啊?你们这伙强盗！当老娘吃素的？看老娘怎么把你们千刀万剐！儿子，你放心，一切有爹娘呢！”

儿子脸色依旧蜡黄，依旧昏迷不醒。

她又抬头看看这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店面，内心如同刀绞，无可发泄处，站起身就朝孙小彤的脸上打来，小彤的右边脸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巴掌，头上的金钗被甩掉在地。

“你做的好事！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情都敢隐瞒我们！”

小彤挨了打，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娘，我错了！你打死我吧.......”

白秀屏毫不留情，换了一只手，又在左脸补了一巴掌。

“你还从家里拿来首饰，谁允许你这样做的？啊？有公婆、有你男人在场，哪里轮得着你出头，要不是你拿出那些东西，怎会引得他们打伤我儿？现在首饰没了，店也烧成这样！你是我们关家上辈子的冤孽啊！进我家才两个多月你就敢这么擅自做主，将来那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你瞧好了！等我儿一醒来我就让他写一封休书休了你！”

白秀屏越说越气，又要抬手打来，被关玉堂一把抱住，“先救儿子要紧，走吧！走吧！”

门板上的关应谦已被抬上门口的马车，关玉堂扶着痛哭的妻子，走到门口，迈出门槛以前，他回头望向小彤，一向和善的脸此时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你就在这里待着，守住这店，没有得到允许，不准再踏进家门！”那声音严寒得像小河里一整个冬天未曾化冻的冰碴子。

二人上了马车，两个伙计也一同前往，小彤追出门外，“爹，让我跟着一起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关家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有脸去！”白秀屏又指着她破口大骂。

小彤愣住了，关应谦静静地躺在车里，左右两边各两人陪同，自己似乎是多余的。

马车的帘子刷地一声落下，车轮转动，缓缓地沿着大街向东前行。前来围观的人让整条大街拥挤不堪，车辆踟蹰难行，但最终还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人群渐渐消散，丫头扶着小彤返回如同废墟的店铺，进去以后就关了店门，几扇木门已经摇摇欲坠。环顾空荡荡的屋子，看看那些自己才坐镇半个月不到就变成一堆灰烬的布匹，柜台烧掉了边角，一碰，那焦黑的木炭就脱落，丈量布料的木头米尺也烧成了两截，窗户上的花纸早就成了随风飘摇的灰片儿，到处都是刺鼻的焦糊味道。自己慷慨贡献的珠宝首饰，不但没有挽救任何危机，反而为丈夫引来了杀身之祸。

脚底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哦，原来是那支金钗，弯腰捡起，刚才被婆婆一巴掌从自己头上打掉在地上，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样首饰了。

她把金钗紧紧地攥在手里，尖端对着自己心脏，眼泪如溪水流淌，“就让我和这店一同化成灰吧！”

“少奶奶，你可别想不开啊！你不要吓丫头！”丫头死死握住小彤的胳膊，跟着哭起来。

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到店门外戛然而止，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白海良站在门口楞了。

“妹子！小彤妹子！这是怎么回事？”白海良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夺下小彤手里的金钗。“你干什么傻事？烧了一个关家布店也就罢了，你还想让关家再死一个儿媳妇？”

“婆婆恐怕不认我这个儿媳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给我说说啊？”白海良身穿一身湖蓝色府绸长衫，手里快速地挥着一把折扇，因赶来太急，他的鼻尖上泌出一层汗珠，虽是凉秋，仍觉得后背像夏天一下被汗水濡湿了。

“都是我害的呀！”小彤只是哭。

白海良急得直跺脚，“人呢？所有的人都哪里去了？当时我姑母和姑丈都在场吗？”

“去青岛了，应谦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腿被他们打断了，公公婆婆带着去青岛的大医院了......”

白海良在店里迈着步子，不时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

“这店一着火，整个胶州城都知道了，我一听到信儿就赶紧来了，路上就听到议论说表弟被伤得很重，可恶的赛城墙，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我白海良也不是吃素的，我看你能威风到什么时候？”白海良的话从仇恨的齿缝里挤出。

小彤她蹲在地上，胳膊环住膝盖，头发凌乱，脸上妆容全无，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白海良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小彤的父亲是莫逆之交，是过命的兄弟，关家一向喜爱小彤，即便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小彤真正的态度也还在未知之间，还是先安抚照顾为主。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出去叫辆马车来！先去我家里住几天，或者你要回娘家也行，我送你去吧！”

“我要留下来，公公让我留在这里，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允许，不准再踏进关家一步！......”

“哦!那你更不能留在这里了！他们是一时气话，你放心，等表弟的身体好了，二老也就气消了！其余的再从长计议，再说了，这一切也不能全怪你吧？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你仔仔细细地给我说说，只有我能帮你！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

日暮时分，刘金成的润枫园在夕阳下静默着，一辆马车急急匆匆驶来，到了门口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车上窗帘拉开，白海良威严的脸庞出现了，看门的人一见立刻把大门推开，马车长驱直入，一直到王兰香的住房门口方才停下。

王兰香大腹便便，脸上浮肿，眼皮也浮肿，她阴郁着一张脸。自从怀孕，她就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只在怀孕初期享受了皇后一般的待遇，尤其是过了年后，她的一次次逼婚，刘金成一次次承诺，她一次次争取，刘金成又一次次敷衍。眼看孩子即将临盆，仍然没有光明正大的嫁入刘家，哪怕只是一个姨太太的名分，对于她王兰香来说也如登天之难。

整个润枫园，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一边，下人们眼风最灵活，一步步看出她无望成为姨太太，因而更加阳奉阴违，对她的命令和使唤十分只做出三分，须臾就可办到的偏偏拖上半天。弄得王兰香觉得四周草木皆兵，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早就磨得棱角全无，如同霜后的软柿子。

她很想念过去像姐妹一样真诚待她的小彤，虽然是个佣人，但对自己好的那份心情就如同自己的妹妹，只有她不会看自己的笑话，设身处地地为她打算。唉！她也嫁作他人妇，成了风风光光的关家少奶奶，想再见她一面，难哦！

正感叹间，门外响起一声招呼，“姨太太！”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兰香喜出望外，站起身，白管家带领着小彤和一个小丫头已经站在外厅了。

兰香挺着大肚子移动过来，急急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小彤的手，“啊！妹妹！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哭了？你这是怎么了？头发这么乱，衣服这么脏，你在关家过得不好吗？”

白海良将折扇合起，握在手中，郑重道，“姨太太，让我妹子先借你这里住几天，本来我想给她送回娘家，但现在不是时候，思来想去，还是先住你这里好点！”

“太好了！我正想妹妹想得苦呢！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这下可好，妹妹，关家对你不好，你就在姐姐这里住下，不走了！”

小彤依旧泪眼汪汪，“姨太太，一言难尽啊！”

兰香拍拍小彤的手，“哎呀，你就叫我姐姐吧！姨太太，哼！估计我这辈子也当不上了！唉，先不说了，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把头发梳漂亮，然后咱姐妹俩慢慢细说！”

白海良点点头道，“这样最好，我去老爷那里知会一声，晚饭我做东，让酒楼炒几个菜送来，请老爷来这里吃酒如何？有件大事我还要向老爷请教！”

王兰香听后脸上表情愉悦，浮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因为刘金成好久没有回来住了，正好趁此契机，可以见上老爷一面。

其实乡绅刘金成是怕了王兰香这个大肚子女人，肚子里是自己的骨肉，又不能奈她如何。因为王兰香总给他闹，闹的多了，原本就不太深厚的感情也淡了。因贪慕女人的美色而强迫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没等熟透，水分就没有了，因而这饭就成了夹生饭，谁都不爱吃这样的饭，哪怕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而这水分就是刘金成的诺言落空。

如果他真的按照自己的诺言娶王兰香作为府里的姨太太，再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想必王兰香一定会死心塌地的陪着他和他们的孩子，度过幸福的余生。唉！弄成今天这样，他也无可奈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