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黄河中下游平原的色彩基本上很单调——黄色。这黄色是她的主基调，但这种色彩又随着人的心情而变化着，或丰硕、或枯萎，都在人的一念之间、一情之间。

康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常常跑到村外的大堤上一个人发呆。望着漫无边际的黄色，心里时常就会泛起一股酸涩、一丝怀念、又一丝茫然的感觉。

他沿着大堤一走就是半天，直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村庄远远地看不见影子，连父亲新造的那个崭新而整齐的院子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才会席地而坐，久久地陷入沉思。

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默默地，在那一个人呆呆的、痴痴的，似乎在寻求着一种超脱，寻求着一份释然。

一片令他着迷的宽阔芦苇荡——这是一个能让康平心静的地方，让他安静地进行憧憬和怀念的地方。

此时的芦荡静悄悄地，芦花随风飘起。康平对着空寂无人的芦苇荡大喊，“娘！儿子想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回应他的，只有芦苇荡里被惊起的一只展翅疾飞的翠鸟。

喊了一会儿，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康平快步地走回家里，他怕爷爷大小便失禁时又弄脏了衣服和被褥。急忙忙来到院子，奶奶正在搀扶爷爷起床。

“奶奶，奶奶！你撒手，让我来，你当心摔倒！”

“平平，你哪里去了？爷爷要解手，跟前又没人，奶奶不帮他谁帮他？”

康平歉疚地低下头，任凭奶奶地数落，一言不发地扶着爷爷坐到专门用来解手的椅子上，刚褪下棉裤，一阵臭味传来，康平难为情地转过头去，果然还是回来晚了。

“老头子，你是个没用的人了，就会给儿孙们添心思、惹麻烦，偏偏还活得这么结实！”

爷爷听到老伴的数落，难为情地张张嘴，一脸的愧疚，紧接着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康平干脆脱掉了爷爷的棉裤，拎着送到门外的水塘里。

又端起夜壶走到院子角落的茅房里。

然后打了半盆热水，拿起丝瓜瓤儿擦洗着爷爷的身体。

最后再用一盆热水冲洗干净。

用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干净身体，找出另外的干衣服给爷爷换上。

这样的琐碎而又尴尬的场景经常上演。

奶奶还在继续唠叨着。“老不死的，让我孙子受这个罪！”

爷爷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声不响地低着头，眼神里都是苦楚。

康平走过来，“奶奶，你怎么天天骂爷爷？人都有老的时候，老了就多多少少地需要照顾，难不成怕给晚辈添麻烦一老就去死吗？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老人吗？你忘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

奶奶哭了，“好孩子，难为你了！人家的孩子都四处撒欢呢，你看你，被我和你爷爷绑得死死的，哪里都去不成！”

“奶奶，你别这么说，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就呆在家里侍候你和爷爷，我觉得这样好着呢！”

“平平，你就别哄奶奶高兴了，奶奶知道，上次来了一个大官，他专程来接你走的，是不？”

“不是，奶奶，我给你说过了！我还小呢！不会扛枪，不会骑马，跟他走能干啥？”

“他来，就是要教给你扛枪骑马的呀！奶奶能看出来，他是个大官，了不起的大官，奶奶还能看出来，他是个好人，你要跟着他，是你的福气和造化，可惜啊！你就是舍不得爷爷奶奶，俺俩的这把老骨头拖累了你啊！”

“别说了！”康平不知怎么一阵烦躁，声音也高了上去。

康平的脑海里浮现出齐燮元高大威武的身影，他的关切和赞赏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在萧家生活的日子里，他那么快乐，走到哪里人们都把他视为神童，萧家母亲给他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让他专心读书，快乐生活。

而且，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的自己，确确实实也表现得令人满意。那时候，自己心中时常点燃着自豪的火花。

如今呢？他心里暗暗升起了悲哀之情，这感情无人诉说。

由于心情烦躁压抑，他扶爷爷重新回到床上时，手上动作就生硬了几分。一个不小心，爷爷被摔到了床前的脚凳上。

“啊.......呜呜......."爷爷委屈而无奈地叫着。

康平连忙再一次把爷爷扶起来，轻轻地抱着他上床，爷爷终于睡下了。

看看日头，太阳已经偏西，他要去前方院子里看看，午饭好了没有。

顺着高高地围墙，经过大门前的两棵新栽的枣树，康平踏进了崭新而高大的院子。

院子一角的房屋冒着缕缕炊烟，继母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康平站在院子中央，不打算进去帮忙。

“平平，饿了么？饭，马上就好了！”孙小彤一边紧张地忙碌一边陪着笑脸解释，“水早就开了，这包子却还没有包好！哎呀！你能帮我擀皮吗？！”

康平没听见一般，依然定定地立在院子里，他才不打算帮忙呢！他目光闪烁地盯着孙小彤。

孙小彤现在比以前胖多了，肚子也鼓起来了。看着那鼓起来的肚子，康平觉得一阵厌烦。这样的肚子，让康平更讨厌父亲、讨厌现在的日子、讨厌由姐姐变成了继母的孙小彤。

“一对狗男女！就要弄出狗崽子了！”康平在心里暗暗骂道。然后他连忙捂住嘴，狠狠地摇摇头，迈开步子逃跑似的出了院子。

“平平，平平！.......”小彤在身后喊，喊声反而让康平跑得更快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顺和大庆在天色微暗时已经开始忙活。先是喂马，然后给马套上马车，又将一捆麻绳扔上车厢里，又检查了装着货银的随身小褡裢。

小彤用白布包了一大包干粮，里面是煎饼和咸菜之类的，仔仔细细地包好，然后递到李顺手上。李顺关切地看了小彤一眼，又把目光落在了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弄了这么多？起来很早吧？”

“没有，有我娘帮我忙，一会儿就准备好了！”小彤的目光里都是依依不舍。

李顺把那包食物绑在车辕上，又抬头看着小彤，“你现在这身子重，什么活儿都放一放，再不然就喊康平干，你看他那大个子，多让他干点活！”

小彤目光闪烁，“好！”

“我说真的，他那么高了，不干活的话，晃来晃去的就太难看了！”

小彤苦笑一下，沉默了。

“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他顶撞你了？”

“没有，他挺好的！”小彤低下头看着脚尖。

“不对，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康平要照顾爷爷奶奶，实际上是在替我行孝道呢！他是个好孩子！”

“真的？”

“真的！你放心做生意去！家里有我呢！还有我母亲呢！对啦！你该去给爹娘说会儿话再走！”

“哦，我这就去看看！”

李顺快步走向父母住的地方，也就是自己以前的老院子，这里是他和兰香的家，也是不屑回首的过往。自从娶了孙小彤，自从建好了新的大宅院，他就很少来这个地方。

他要求父母和儿子都搬到新院子里去，可是双亲不答应，紧接着，康平自然也是不答应的。

李顺步入院子，父母还没有起床，康平躺在床上看书，见到父亲进来，他没好气地转过脸去，父母看他进来，也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李顺的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楚。

他站在屋子中央停了一会儿，“娘，还是搬到新院子里去吧！省得还得送饭，多不方便！”

“一次都没送，是我去端的，！”康平没好气的打断父亲。

“你能耐行了吧？”李顺训斥儿子，“这么大的个头了，也得干点活儿，知道不？”

“我才不干呢，我一看见她就别扭，再说，我去干活了，爷爷奶奶谁来照看？”康平迎头回击。

“你这孩子！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你大清早来训我，是听她说了什么话吧？那你直说清楚！”康平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像个刺猬一般。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小子，欠揍是不？她也是你的娘啊！早晚你还是得承认她，懂不？”

“承认她？不可能!这辈子别想了！我娘还活着呢！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不清楚，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肯定是你让我娘生气了她才不要我的，你娶了小媳妇，也不要我了，如今，爷爷奶奶是我真正的亲人，你爱咋地咋地，我不管，你也不要管我，这样日子太平。”

“你这个愣头青，真是气死我了！你知道什么啊就乱说？你，有本事你别吃她做的饭！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叫她娘！你娶媳妇的时候也不用拜我们这二位高堂了！”

“哼！不吃就不吃，不叫就吧叫，不拜就不拜，有啥了不起！”康平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上头。

李顺被抢白的一腔怒火，拿手指着康平用被子裹着的身体，“你等着，回来我再收拾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