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就拉过来她的手，满眼含笑地上下打量这女儿，目光里全是温柔。

在她娘赞许的眼神里，小秋儿度过了短暂的快乐童年，一直到十三岁那年，这幸福戛然而止。

今天，小秋儿在头顶结出两条发辫，又蓬蓬松松地盘在头顶，环绕成两朵并蒂的蔷薇花一样，这样的梳法，即使不戴钗环翠羽也衬托得她一张俏脸神采奕奕。

爹是个打拳唱曲儿为生的人，说白了就是个卖艺的。秋儿自小跟着爹学过几嗓子戏曲，因此她总喜欢唱上两嗓子。尤其是到了明月皎皎的时候，那种想唱的冲动压都压不住，但此刻，她四周看看，夜深人静，唱曲儿实在不合适。

在月光下来回踱步了几圈，她心里想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自打白天进入王家医馆开始，她总觉得心绪不宁，心情大起大落。找到了父亲，这是她的最大幸福，邂逅了王家三公子，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惊喜，那一身贵气的儒雅公子不就是自己最理想的夫君人选吗？尤其三公子朝她回眸的一幕，让她感到莫大的惊喜，让她浮想联翩。

梦里的那一幕是真的该有多好啊！幸亏自己拖延了一下，幸亏当时没有立即和永炎哥哥办了婚事，难道是缘分注定的吗？注定了今天与王家三公子的相遇吗？现在这一切难道是老天的安排吗？

秋儿心里升起黎明般的希望曙光，“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小秋儿今生足矣！”

她仰望夜空，轻声地说道，“娘！你会保佑我吗？你知道女儿的心事吗？”

茫茫无边的夜空里，她似乎看见那颗最明亮的星星闪了一闪，“那就是娘赞许的眼光吧？”。

她静静地笑了，眼眶里涌上激动的眼泪，这片王家大院的月光下，她体验到了一种平静和愉悦，胸中似乎有很多的欢喜，满满地快要溢出来，让她更加按捺不住地想吼上两嗓子。

枯坐一阵，秋儿的脚步不由得迈向了北厅，穿过一进院子，北厅里有喝酒说话的嘈杂声音传来，原来父亲他们酒宴正酣呢！不知道三公子会不会奉他父亲的命令陪酒宴饮呢？这么晚了，应该不会吧？也不知王神医和三公子怎么看自己的呢？还有，自己在王夫人的心目中又是什么印象呢？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定不会看得上自己这样的贫寒小户的女子的。

想到这里，小秋儿心里如锤子敲打似地一阵钝痛，刚才升起的希望重重地被摔了粉碎。低头行走在梅花形状的青砖铺成的路面上，月光照耀着她曼妙的身体，将一个秀丽的影子投放在一朵朵梅花上。

“好美呀！世间大家闺秀不少，像我这般美丽的女子应该不多吧！”

十八岁的小女子，心情就是这样阴晴不定，上一瞬间充满沮丧，这一瞬间又信心满满.

小秋儿信步往北厅走着，他似乎听到了父亲说话的声音，还有王神医说话的声音，心里踏实多了。看看周围空旷无人，眼前正是一片修竹林，几十杆竹子围拢在一起，长得高大密集，成了一面绿色的屏风。这屏风的前面安放这一个石头案子和四个石凳子。

小彤就在石凳子上坐下，抬头仰望星空，嗓子里情不自禁地唱出了一句戏文。

“虽则俺改名换字，悄魂儿未卜先知，定佳期盼煞蟾宫桂，柳梦梅不卖差梨......"

唱完了这句，四下里再打量一番，依然悄无人声，她暗暗欢喜，就这样悄悄地小声唱唱，也能过过戏瘾，那打开的话匣子哪是那么轻易就关得上的？于是接着轻声哼起来，

“还则怕嫦娥妒色花颓气，等的俺梅子酸心柳皱眉，浑如醉.......”

清唱了一会儿，秋儿觉得还不过瘾，起身边舞边唱，那明亮的月光仿佛只属于她一个人，她陶醉在月色中，陶醉在自己轻声的哼唱中，把那腰身儿扭得和下凡仙女一样，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仙女，这王家的院子就是她的瑶池仙宫。

正在陶醉处，一两声轻轻的咳嗽传来，脚步声临近，“谁在那边啊！是人是鬼啊？”秋儿停下舞动，远处站着一个人，月光下看到那人穿一身浅白色的长袍，恍惚间定睛细看，正是三公子，他的声音原来是这么好听呀！真是“说.....不，想曹操曹操就到啊！”

小秋的心里一阵狂喜，又有些惊慌，只好答一声，“是我！”声音弱弱地

“你是谁？”

“我......”

“待我看看清楚，是谁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好的兴致！”

三公子大踏步走了过来，小秋儿赶紧收纳心神，调整着呼吸，抬手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

一阵酒气先扑过来，紧接着人已经扑到了眼前，那张脸紧紧地凑了过了，甚至听到了他的有力的呼吸，小秋儿被逼得连忙后退，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离自己这么近？是不是应该跑开啊？都怪自己迟钝。

“哦，原来是你啊！”他看清楚了，于是直起身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深更半夜，原以为不会有人看到！”秋儿试着解释

三公子在石凳上坐下，对着秋儿招了个手，“你接着唱，接着跳，我看还不错，假如白天你还不一定放得开呢！”

这话说到了小秋儿的心里去了。熟悉的人都看着她，她不一定能这么尽兴呢！但是她不打算跳了，她想和他聊聊，想看看这样的公子哥儿脾气秉性、谈吐风度如何？因而就壮起胆子说，

“您来了，我也是放不开！”

“哈哈，那我走了！”嘴上这样说，并未起身。“姐姐你也坐下吧!清风明月，四顾无人，当下正是月下畅谈的好时机呀！”

秋儿微微失望，她看不懂，公子哥儿们这样做法是轻浮还是诚恳，于是悄悄地坐下了，“您喝酒了？”

“您？哈哈哈！不要这么拘谨，家父一向广交朋友，广结善缘，每一个来医馆的人都当朋友一样对待，因而你也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王俊浩。你呢？”

“我叫秋儿。敢问公子今年贵庚？”

王俊浩声音洪亮又大大方方地说“十八！刚才酒桌上，他们一直在说的那个闯关东的女孩子，莫不就是姐姐你呀！真是女中豪杰啊！我可以问问姐姐你的贵庚吗？”

听她这样说，秋儿心里掠过一丝不悦，“姐姐？怎么知道我比你年长？”

“我只是不好拖大，实在不知姐姐的贵庚。”

秋儿心里一松，“原来是这啊！实际上我也十八岁。”

王俊浩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秋儿有些羞涩，勉强地四处张望，她的那双大眼睛环顾四周，反射出一串细碎地璀璨。周围静静地，二人也静静地，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话题，只有那两道探寻的热切目光上下打量着秋儿，让她局促不安。

秋儿正要转身告辞，王俊浩突然说，“刚才在酒桌上，似乎听令尊说，要把你许配给孙大哥！”

“是吗？我父亲真的这样决定了吗？”秋儿神情慌张。

“怎么？你不愿意？”

“我.......”

“不愿意就向令尊提出来啊！这有什么为难的？”

“不是，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就是孙大哥救了你吗？怎么？他救你，你就要以身相许吗？”

秋儿抬起头，满眼疑惑地望着王俊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有选择吗？”

说完了这句话，她的内心狂跳，多么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也好。

只见俊浩的拳头轻轻地敲了一下石桌，“嗬！为什么人人都这样说？我顶烦的就是这些话，如果我要娶妻的话，不是我喜欢的，打死我也不娶！”

“这么说，现在还没有遇到你喜欢的人？”秋儿试探了一下。

“没有，不过，我才不会像我大哥二哥那样早早地娶妻生子，他们都胸无大志。”

“哦？不知道公子志在何方？”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我爹让我考取功名，我也深以为然，这一切实现之前，怎可安心守着一个女子？如果我不能出人头地，又怎敢依仗着父辈的家业？如果我不能取得高官厚禄，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荒废日月呢？”他仰着下巴，望着远处，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秋儿心开始下沉，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酸楚，也可能只是一种欣赏和崇拜吧？盯着他有棱有角的脸上的每个五官，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假，再加上王家有这么雄厚的财力，王神医网络天下的人脉，给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功名，应该就是举手之劳吧！

“我的妈呀！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撞了什么大运？得以见到将来的青天大老爷啊！”秋儿在心里将王俊浩看的更加高大了。

王俊浩见秋儿终于抬起头看着自己了，内心一阵豪迈之情，虽然不再说话，嘴角已经挂上了笑意。

过了一会儿，秋儿依然不死心，重新鼓起勇气，问道，“不知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不知道什么样人物的女孩子有福气得遇公子？一定是美若天仙吧？”

王俊浩变换了一个二郎腿的姿势，“等我官居翰林之日，才是我娶妻生子之时，这世上好看的女子多的是，再好看的女子，谁能经得起似水流年的摧残？所以，相貌不重要，也不是我考量的范围，只要看起来有福长寿就行了。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是什么？”秋儿问

“即便我要娶妻，也须是豪门公侯之女也可入眼，反正女子一进门都是生儿育女，照管家里，只有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才会照管门庭，待人接物才可妥当！”

秋儿不再追问了，她的心丝丝发凉，如同掉入了冰窟，他和自己同龄，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他的这份轩昂和豪情，自己也很想活成他这样，崇拜的同时自卑感油然而生。

王俊浩停顿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哈欠，“此景此情，正适合与三五同窗畅谈天下啊！可惜啊！眼下真可惜了这皎皎明月！”

说着站起身，抬脚慢慢地走了出去，口中背出一长串诗句来，秋儿听去，比自己背的戏文里的段子还美呢！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见他朗声背诵的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他这样一边高声背诵，一边渐行渐远。丢下沉默不语的小秋儿，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渐渐地，她突然讨厌起这个斯文儒雅、相貌堂堂的少年了！“什么人啊？这么轻浮！又这么目中无人！老天保佑，让他将来找一个公侯豪门的千金小姐，但愿那小姐长得其胖如猪、其笨如牛，只知吃睡，不知礼仪，让他伤透脑筋！让他再敢瞧不起穷人家的女儿!哼！”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藏到云层后面去了，秋儿颓然起身，突然觉得浑身疲惫，她慢慢地往回走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秋儿尽量睁大眼睛找寻着来路。

“我的娘！这院中景物如同一个个怪兽，你们都在笑我是不是？笑我傻，笑我异想天开？哪一个女孩子不曾妄想嫁一个好夫君？我就不行吗？哈哈，我长得这么好看，他竟然说他不看重相貌！什么狗屁看着顺眼？什么样的相貌才是有福长寿？什么玩意儿？你们有钱人真是事多！难道我看起来不是有福长寿吗？岂有此理！”

就这样一路唠叨着，一路摸了回来，再回到这扇门，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一切都回到她不甘心的现实。

酒宴的喧闹声已经没有了，看来早就结束了，每个人都歇息了，远处传来鸡叫三更的声音。

秋儿的眼中落下了酸涩的泪水。

一个花季少女可以做梦的机会就这么少，时间就这么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