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嫂子梗起脖子又斜着眼睛朝人群里抢白一声，“咋啦？不行吗？这些都是俺妹的东西，恁是哪架上的鸡啊？管得着吗？”

说话的壮年汉子看看这乡下女人倒也俗劣可爱，不愿和她多作理论，动手抱的抱，抬的抬，一忽儿功夫箱子全都上了车，兰香抱起孩子，站在窗下静了一会儿，脑子里仔细想着是否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突然她站起身，将孩子交给卫婆婆的手里，快步走向房门外面，挥手道，“大哥跟我来！前年我埋在院里的几坛老酒也要带上！”

大哥一听来了兴致，立即面带笑容，“在哪儿呢？这样的好酒只听人家说过，还真没见过！”

兰香引大哥来到院里的老梅树下面，“这几棵老梅花年年开花像下雪一样，我观它们着实有几分灵气，于是就用党参、鹿茸、枸杞什么的泡了十坛子的白酒，就埋在这树底下！”

大哥微微弯下腰，笑嘻嘻地搓着双手，“好！挖出来！搬走！”

挖了半天，才将最后的这几坛好酒装上车，人群早就跳上车蠢蠢欲动了，只等他们老大的一声鞭响了。

赶车的一个男子，看起来是这伙人的带头大哥，他吧嗒吧嗒地抽完了几口旱烟，在车帮上敲了几下，把那烟杆儿收进怀里，“你们几个下来，老早爬到车上干什么？要论坐车，也该是姨太太她们先上车啊！”

“啊？姨太太要和咱们挤在一辆车上吗？这一颠一晃的，外加抛头露面的，不好啊！还是雇一辆车，轻轻快快地跟来吧！”

“你这说的浑话！难道姨太太不知道坐轿子舒服？这满车的贵重东西，没人看着，丢了哪样你来赔？”

“哦！对了对了！我是糊涂了！”

男子们纷纷下了车，兰香和他母亲、卫婆子还有嫂子，女人们上了前一辆马车，兰香的父亲和大哥上了后一辆马车，都安顿好了，卫婆子手里抖开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小少爷的头上，轻声地对兰香说，“好了！姨太太，咱可以走了！”

兰香看看父亲和大哥，父亲朝她勾勾手儿，指了指那些在车下跟着的男人们，又作了个掂量银子的动作，兰香会意，于是从兜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交给赶车大哥，“这位大哥，你就把这银子给那些兄弟们，让他们随便找辆车也一起跟来吧！不要太辛苦了！”

赶车大哥松了马缰绳，拿着银子朝兄弟们走去，兰香母亲坐在马车上吓得不轻，“这咋说走就走了呢？不怕这马儿受惊跑开了？没人扯着缰绳还不把咱娘们儿拉到天边去？”

“娘！我巴着马车给咱拉到天上去，一步升天到天堂，省得在人间受这些活罪！”

“说什么憨话呢？你有这么好的孩子，比起咱老家那些庄户人家，你有福多了！”

兰香听着母亲的开导，如同听耳边无端吹起的清风。那拉车的马儿也静静地无动于衷。

赶车大哥回来扯起两匹马的缰绳，柔声地呼一声“驾！”两匹枣红马才稳稳地迈开步子，昂首朝西南方向快步走去。

兰香最后朝这簇新，开阔、又处处美轮美奂的深宅大院看看，一景一物陪着她度过了多少欢喜和哀愁，如今要舍了这里搬去一个不知道的的什么地方呢？肯定比这里差多了，想到此，心里难过得只想掉眼泪，虽坚持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泪珠儿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了。

“那哭啥？别哭啦！”母亲也不知怎样劝解闺女，兰香只能抱紧孩子让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个痛快。

大嫂也在一旁劝解，“那么大一个院子，按理说应该住下一家子四世同堂的啦！满打满算却只有你和小帅常住，浪费了那么多的空地方不是？想想看，如今小帅的爹给你们娘儿俩换个小的，小是小，肯定也是新的！”

到了午后，马车已经走到城郊外，在一个乱搭乱盖的低矮草房的群落间停下了，兰香的心咯噔一下，“就是这里吗？”

赶车大哥不敢直视兰香的眼睛，他跳下马车，转过身推开一处低矮破旧的木门，狭窄的院子简直和兰香老家的羊圈没有区别。那低矮的草房破旧不堪，墙壁上已经有了裂缝，主屋三间，东厢房两间，西厢房一间，大门只有两扇简陋的木门。兰香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屋子还不如在老家的最穷的人家的院落。

"就是这里，姨太太，您赶紧从车上下来，看看让兄弟们帮您把这些东西放哪儿？"

“这样的院子，这也太寒碜了吧？”嫂子仿佛在替兰香呐喊，“这样的地方摆得下花瓶烛台吗？这么小的屋子铺下床也不剩下放桌子的地方了吧？小姑子，你住在这样的院子里还有心思描眉画眼吗？你画好了，走出去给谁看呢？给那些来来往往挑担推车的贩夫走卒看吗？”

兰香哭了，这时候怀里的小帅儿也在毯子底下哭了起来，“怕是要撒尿了！”卫婆子掀开薄毯子，从兰香手里接过来孩子，还没来得及蹲下身给他把尿，小帅儿就哗地一下尿出了水柱儿，卫婆婆忙分开他的双腿，把他抱在身前，蹲下身让他撒完尿，睡得懵懵懂懂的孩子睁开眼睛，只瞄了一眼面前的一切，立即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兰香道，“我的儿，看到了这破落的院子，就和怪物趴在那里一样是不？我的儿，你也是后悔投错了娘的胎是不？都是娘不好啊！带着你来吃这样的苦！........”

兰香的哭诉让所有的王家人和卫婆婆跟着掉眼泪，女人们掏出帕子来擦拭红红的眼睛，兰香父亲和大哥推开各房各间的门，扑鼻的潮湿与霉烂味道，黑暗的空间，泥土的墙壁，粗糙简单的木床，狭窄的台子，除此之外再无一物。父子俩退回院子里，一向不会说刻薄话的父亲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凭他刘家那么大的家业，刘金成这么大的生意人，能找到这样的破落所在也真是难为他了！”

“妹妹，走吧！不要那个坏了良心的人糟蹋了！回咱们老家，好好过日子，这样是干啥？”

兰香嫂子瞪了她男人一眼，“大小这也是个院子，怕他怎地？妹子手里有钱，不出两月，这地方照样可以楼房瓦舍，想盖多漂亮就盖多漂亮，是不？”

兰香娘一拍大腿，“是啊！我们不是在这里吗？这盖房子建新院子的事你爹最喜欢干了，加上你哥，可以少请两个泥瓦匠了！”

“你们以为我很有钱吗？”

“没有吗？小姑子，你那些首饰随便拿一个出来就够盖个院子了”

兰香摇摇头，“我总共也只剩下那点首饰了，拿出来盖好了住的，以后都喝西北风吗？”

空气格外地沉闷，似乎远处传来几声闷雷。

“姨太太，我先把您的这些家当给你搬到屋里，你听听，眼看就要下雨了！”

傍晚时分就，搬家的汉子们退去了。院子里和屋子里到处堆满了箱子和包袱。

兰香悲极而笑，“滑稽吗？金银财宝放在这样一推就倒的草房子里，晚上你们敢睡觉吗？来了强人咋办？一个蹦高就翻到墙里面来！”

“喝酒吧!"大哥搬过一坛酒，也不问是什么东西泡成的，揭开盖子举到头顶，慢慢地倾向张开的大嘴，酒香扑鼻而来。

”啊！......"大哥发出一声辛辣的长叹。

兰香自己带着孩子住在主屋的东间，爹娘住在西间，卫婆婆在窗台下打了地铺，孩子哭了半天方才止住，晚饭也是胡乱吃了几口。新到这样一个惨淡境地，兰香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到深夜也毫无睡意。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办？是跟着爹娘兄嫂回老家呢？还是独自坚守在这异乡外地？回去后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受欺负和耻笑？

正没主意间，东厢房里传来哥嫂嗯嗯啊啊的声音，兰香烦躁地翻身面向墙壁，“这一对狗男女，我都到这般地步了，他们还有心思来这些，可见人人都是只想着自己的！”。东厢房里的声音不断传来，越来越无所顾忌。兰香猛然坐起身，自言自语道，“哦！对了！想必都是那坛子海马药酒惹的！烦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还指望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吗？”

卫婆婆听见兰香的唠叨，也叹了口气坐起身，“姨太太，我要对不起你了，明天我就走了!"

"卫婆婆，你看我搬到这么破落的地方，也受不起这个罪了是不？”

“不是这样的，姨太太你是哪里的话，我也是穷苦人，怎会有说怕吃苦呢？”

“那你为啥要走？”兰香摸黑坐到卫婆婆的草铺上，拉着卫婆婆粗糙的手，“卫婆婆，你跟着我就是我的主心骨，没有你我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了！以前有小彤妹子，现在有你，我身边可少不了你啊!"

“你现在家人陪着你，有什么事可以给他们商量啊！”

“唉，不是这样的卫婆婆，你也看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并没有任何作用啊？”

“有作用，您家的嫂子对我说了......."

兰香被惊得不小，“什么？我嫂子对你说什么了？难道她说让你走吗？”

“是的，您不要生气，她说你的日子穷了，没钱请我了，我也年纪大了，不能在你这里白吃饭！”

“岂有此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您哄着孩子睡觉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悄悄地对我说的”

“哼！这个家还轮不到她说三道四，我早就看透了她的骨头里去了，我怎么会养不了你呢！对了!她还说什么了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