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走着，天上的日头慢慢也要绕到头顶了，路边的村子里开始有炊烟在轻轻飘飘地冒出树林往上摇摇摆摆地散开来。三神经女人抬头打着眼罩子看了看天，然后回过头看了看赖毛，说：“孩子，前面咱们找个地方歇着吧，待会儿饭时了，今儿我去到旁边的村子里要些吃的，顺便再打听一下咱们以后的路程。”

赖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今儿还是我跟赖毛去村子里要吃的吧，你看着二妮她们几个。赖毛心灵巧，打听事儿也想得周全。”毛妮看着娘。

“几天了，都是赖毛去村子里要吃的，今儿娘的腿能走路了，就让他歇着吧。你也别跟着去了，在这儿跟赖毛捉议捉议咱以后安生了该咋的打算。”三神经女人看了一眼一直在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的二妮，回过头看着毛妮，她想着毛妮能够知道自己这样说话的意思。

“娘，待会儿你就别去了，腿刚好，又走了这么大老远的路，还是歇着吧，万一再把腿累出啥来，以后你还得受罪。”赖毛接着毛妮的话，“要不，就按着毛妮说的，今儿我跟毛妮一块儿进村子里要去，顺便我再问问咱现在到哪儿了，听听这村子里的人有啥说法，咱再依着村子里的人的说法捉议今后的事儿。”

“今儿你就别跟娘争着这个了，待会儿我让二妮跟我一块儿进村子，你就在这儿好好歇着，跟毛妮好好说说话。”三神经女人不同意赖毛，她瞅着赖毛，“这几天够难为你了，你今儿就依着娘的话吧。”

三神经女人到底在想些啥，毛妮和赖毛是无法知道的，可能毛妮和赖毛还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那么远。

赖毛见三神经女人的话没有了啥子余地，也就不再说啥子了。

毛妮看了看娘，她好像觉出了娘有啥心思。她眨了几下眼，到底娘在想些啥，她在心里还是没有琢磨明白。

三神经女人看着毛妮，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毛妮这闺女心眼儿实诚，看见啥事儿不会往远了琢磨。二妮这闺女就不像毛妮，心长，心眼里有事儿虽说不爱说，可在心眼里捂着就像炮仗，事儿捂得时间长了，一点炮仗捻儿就会炸了。老话说的好，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一个娘生出来的闺女也不一样呀！

不知咋的了，忽地一阵风吹过来，三神经女人不觉得感到了风里的凉，啥时节了呀，要收秋了，天也该凉了！

“娘，该到八月十五了吧？”赖毛抬头看了看路边的树梢子，树梢子还在风里摇晃了着。

“就这几天吧，娘也不知道今儿几了。”三神经女人向周围看了看，似乎她想从周围看出今儿是啥日子了。

季节的转换总是在肉眼无法看清中进行的，昨个的那片树叶和今天的那片树叶是看不出季节的变换的，可季节就在变换着。三神经女人想从周围看出今儿是啥日子，周围的这些是无法告诉她今儿到底是啥日子，只能提醒她是秋天了。

赖毛看着三神经女人，自己也在心里琢磨着今儿是啥日子，该收秋了，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收秋的准备了，爹娘是不是想好了秋种咋的安排。今年地到自己家手里了，该咋收咋种都是自己当家了，好像有这样一句老话，庄稼种不好就耽误一季呀。一季半年，庄稼人一年两季，一季耽误了，半年的口粮就紧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心里一紧，爹的身子不是太好，娘又没啥力气，赖头和赖仓还小不支事儿，家里这个秋季该咋收咋种呀！

三神经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赖毛，这一眼让她一愣，从赖毛眼里她看见了一份想家的心思。

“想家了吧。”三神经女人对赖毛笑了笑说，“出来有几天了，咱还没有个安生的地方。这日子也不叫个日子，饥饱也没个准儿，跟家里的日子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家里的日子虽说比这外面穷了点儿，可家里一天三顿有个准时，白天黑夜的有个窝儿歇着。咱这出来以后，吃住都没个准成，娘看着你们几个跟着娘受这个罪，心里也不是啥滋味。可娘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就跟着娘再熬几天吧，等咱安生下来，娘想法给你们几个弄点儿好吃的好穿的补补。再说了，跟娘出来了也就回不去了，家里的事儿咱这个时候就别想了，就是想，咱也帮不了家里啥。有娘在，这个时候委屈点儿也没啥。话说过来了，现在，毛妮也天天跟在你身边儿，娘也在你身边儿，还有几个妹子，咱也算是一个家，不管咋的，以后这个家里就靠着你和毛妮支撑了，这个时候往咱前面想想，等咱安生了该做些啥。”

赖毛看着三神经女人，心里感到有些想哭，也有些想笑，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嘴里也有些没办法似的轻叹了一口气。

“咋了呀，孩子？”三神经女人紧盯着赖毛说，“孩子，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懂事儿顾家。家里有你这样的孩子，大人省心。可眼下咱出来了，家里的事儿咱只能想想，顾不了了。再说了，家里人也不会闲呆着让这个秋季荒了。咱眼下出来了就讲咱眼下的事儿。不怕你笑话，我把毛妮许给你了，眼下你也跟着俺们娘儿几个出来了，毛妮也天天在你身边了，娘也有个打算，等咱安生了就给你们两个圆房，到那个时候毛妮就真的是你的女人了，毛妮这辈子的吃穿住用都得你操心支应了。往远了想，以后再有了孩子，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再说了，俺们娘儿几个也跟你们在一块儿过日子，出来进去你是咱这个家里的男人，这个家里的大小事儿以后都得你拿大主意。不是娘在拿这些事儿压你，摆在你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事儿，你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赖毛听着三神经女人的话，心里一阵扑扑通通地跳。他抬起头往天上看了看，天很高，天上也很蓝，像用水洗了一样的干净，几丝白色的云彩也像用水洗了一样，往年这个时候自己就会跟一帮子孩子一道去田地里逮蚂蚱蟋蟀。这个时候的蚂蚱蟋蟀很肥，很多的母蚂蚱母蟋蟀的肚子里还有鼓鼓囊囊的一肚子籽儿，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用很长的草梗子串起来好几串，然后回去把那些蚂蚱蟋蟀的头一揪，肠子屎包带出来个干净，锅底下烧上一把火，把那些打理干净的蚂蚱蟋蟀往锅里一放，锅底下的小火慢慢地烧那些蚂蚱蟋蟀就会被炒得焦熟，这个时候用盐水一淋，来回翻几下，再用锅底下的火把它们炒得焦了，那放到嘴里嚼起来的滋味，香！想必家里的那些孩子现在该成帮成伙地去地里逮蚂蚱和蟋蟀了，今年的蚂蚱蟋蟀自己是吃不到嘴里了。他看着眼前的三神经女人，不觉往肚里咽了一口唾沫。

三神经女人看着赖毛，这孩子是饿的？她皱起眉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也是，赖毛这个时候正是长身子壮身子的时候，一天不停地吃也不会觉得饱，再加上这一路上拉着自己这娘儿几个，远了没有轻重呀，这孩子也累够呛了，只是这孩子不爱说，累都也放在心里。

“咱找个地方歇着吧，孩子。”三神经女人心疼地对看着赖毛。

“娘，我不饿也不累，往前走一截路再歇着吧。”赖毛听了三神经女人的话一个机灵，他对三神经女人笑了一下说，“再往前走一截路，正好赶在人家的饭时，这个时候歇着人家还没有做好饭，咱也要不到。”

“前面路边上正好有个棚子，咱就到那个棚子下面歇着吧。”三神经女人往前面一指，回头看着赖毛说。

赖毛顺着三神经女人的手往前面看了一眼，果真路边上有个棚子，看起来并不像啥子茶棚子，好像是人家看瓜看菜的棚子，一路上这样的棚子见得也不少了，大都一个模样，几根棍子一支，上面几领草席子一搭，用几根绳子坠上几块砖头压在草席子上防止风吹。尽管这样的棚子很简单，却也能防风防雨，大白天还能遮个日头。他看了看前面的那个草棚子，然后回过神来看着三神经女人说：“前面你跟毛妮她们几个歇着吧，今儿还是我去要饭。你也走了一大阵子了，也该累了，你的腿刚好，再去村子里要饭，别再累着。不管咋的我眼下是咱这个家里的男人，啥事儿总不能都让娘支应。”

“孩子，今儿你别跟我争这个了，我让二妮跟我一块儿过去，我路上还有话跟二妮说。这孩子该说教了，会跟大人耍倔脾气了。现在要是不说教，以后大了还能管得了呀？”三神经女人笑了笑。

“二妮还小，小孩子使点儿性子也是常事儿，用不着这样这样跟她两眼睁得一般大。慢慢大了就好了。”赖毛笑着看了一眼三神经女人说，“现在还是不懂事儿，你看吧，再有个一年两年的，啥事儿都不用操心了，她自己就知道了。”

三神经女人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现在还不懂，等以后你跟毛妮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孩子得打小就得调教，树不修成不了材，小时候不调理，等长大了你想调理都不行了。现在她还没成性子，得说教。”

三神经女人的话让赖毛一下子红了脸，他瞅了瞅三神经女人，又瞅了一眼毛妮。

“娘说的都是实话，小不驯良长大上墙，孩子都得训。以前在家她爹那德性她们都在心里怕，在家大气也不敢喘，眼下咱出来了，她们对爹的怕就没了，心里的性子就没啥拘束了，这个时候要是由着她们，以后就会惹出事儿来。”三神经女人看着赖毛说，“眼下咱都不是外人了，这个家里的她们姊妹几个以后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咱脸上都不好看。”

三神经女人的话说得话里有话，她看着赖毛，眨了一下眼。

赖毛听了三神经女人的话，眨巴着两眼不说话了，他在心里琢磨着三神经女人的这些话，但他咋的也琢磨不到三神经女人为啥子要去调教二妮，就为着二妮不愿意坐车子？光为着这个那倒没有必要当成一场很正经的事儿，随口说叨她几句就行了，今儿是不是二妮还有别的啥事让她心里放不下了？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三神经女人，又看了看依旧走在前面的二妮，心里咋的也想不出今儿这娘儿俩到底有啥疙瘩了。

三神经女人看着前面的二妮叹了一口气，孩子是在一天天地长大了呀。

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像一块很大的绸子一样，一直蒙到很远的天和地交接的地方，刚才还在头顶上飘着的那几丝云彩这个时候不知道哪儿去了，一点儿踪影也看不到了。三神经女人又往远处的天上看了看，心里却没有头顶上的天那样清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