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十九节 刀尖上的舞者(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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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是他?”

“能认出那张扑克牌的人不多,何况,他知道我不抽烟……”

令狐迟坐在作曲家提莫的书房里,吸着交通员提莫以五倍市价从黑市上弄来的雪茄。

提莫首先是个作曲家,尔后才成为“寡妇”组织台东分舵设立之初仅有的两名正式成员之一,也是当时唯一仅有的交通员。四年过去了,台东分舵因战事需要急速扩充为“寡妇”组织规模最大的驻外分支机构,交通员数量首次超越旧金山分舵,提莫仍然是交通员。

组织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提莫曾经在广州秘密被捕,当时他是参加某次海峡两岸民族音乐交流巡演的数名宝岛知名作曲家之一。数日后,交流巡演圆满结束,他如期回到台北,因获取黄埔造船厂某批次054A型护卫舰建造情况资料有功,从“国防部军事情报局”特聘的外围成员变成特招入伍的上校。

据代管过几天獬豸堂(掌理人事监察)堂务的林爽所知,提莫入行以来唯一的那次失手,其实是自己送上门。

因为介绍“国防部军事情报局”某上校加入“寡妇”组织并为其做背书的人,正是那次交流巡演的投资人之一、时氏(台北)传媒集团董事长时风扬,而负责此案的广州市国家安全局主审员,名叫吴品......

中国军方是国际情报贩子集团“寡妇”组织幕后金主的传闻在业内流传已久,但传闻始终是传闻,没有人拿出真凭实据。即便是在“寡妇”组织内部,能够接触到最核心机密、掌握这层关系的人,除了“南中七人众”外,便只有提莫、曾佳等少数几名因历史渊源而特殊对待的资深成员,所以令狐迟没把提莫当成普通的交通员。

跟自己人打交道,没必要藏着腋着。

“这么说,‘南中众’活下来的不只龙头一人,台东不是没人主持大局。”提莫如是说,俨然已习惯了“令狐迟不是林爽”的事实。

“他现在的状况有些奇怪,我暂时还没头绪,但不论如何你都得找到。”

“别忘了我是‘崔丝塔娜’的专职交通员,”提莫提醒这位久居中枢、鲜有一线管理经验的上级,“何况台东分舵眼下能动的还没您手下的宪兵多,您让我找个自己都不愿露面的大神,当我是如来?”

“第二件事,”令狐迟还是那副没有商量的口吻,“开化社区医院214病房有个病号,编号58429,联系方式填的是宪兵治安区队,你派人暗中保护,有情况随时外线联系——区队电台呼号你知道。”

“按规矩,这事本不归我管。”提莫勉为其难。

令狐迟没理他,继续说第三件事,“K上校动手的事,想必你已知道.......”

“舵里一收到警报,就按规矩切断与毒蜂堂所有联系。你就是给我上刑,我也不知道毒蜂堂在台东能喘气的还剩几个、在哪儿喘。”

“情况又有新的变化,现在我需要你想尽一切办法,在明天8点以前,召集台东所有家里人待命。”

令狐迟口中的“家里人”,单指在五大内堂签过契约、“生进死出”的正式成员,不包括各地分舵自行雇佣、管理和使用的外围人员。比如提莫本人就是百灵堂正式成员,目前派遣台东分舵,担任地鼠堂正式成员“崔丝塔娜”的专职交通员。

“我是崔丝塔娜的专.......”

“包括铁豹堂。”令狐迟注视着提莫的瞳孔,观察反应。

艺术家的瞳孔,总着交织着迷茫与专注、犹豫与执著、愤怒与淡然、绝望与热情......外人想要从中总结出什么,基本很难。

这让令狐迟想起庭车常说过的一句话,“间谍,是需要洞察世间所有善恶美丑,但又必须抛开所有善恶美丑,专注于自我的职业,而艺术总是来源于生活又超越生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如果不走这条路,没准会是个不错的演员,或者作家。”

正视着令狐迟的注视,提莫以苦笑回应。“莞花酒店”事件发生后,曾经大杀四方的铁豹堂,很快随着堂主何仕林死去而消声匿迹。谁曾想到,如追随般而去的铁豹堂,竟然秘密集结在台东分舵的眼皮子底下,枕戈待旦......

令狐迟移开目光,缓缓说道:

“如果那次不出事,老何很快会因为一次惨败而贬为现在的台东舵主,我会接任铁豹堂主,煞有介事地在京东招揽新人、重组堂务.....铁豹堂全员赴台潜伏计划,别说时小兰、冷月,连程习、申明、欧阳克、周成武都毫不知情,只有当时亲手制定计划的总参三部直七处处长、现在的战区副参谋长王达明,负责具体实施的庭车常、何仕林和我——仅此四人知道。现在多你一个,不干也得干。”

“我是‘崔丝塔娜’的专职交通员,”提莫再次重申,最后补充了一句,“总参三部管我屁事”。

别说总参三部,就连当年故意放水免去他数年牢狱之灾的国家安全部,也不能把提莫怎么样。提莫是“寡妇”组织的提莫,“寡妇”组织是南中车常的组织......

“事急从权,”令狐迟说,“我现在指定你代理台东分舵。”

“不对。”

提莫忽然笑了,笑得令狐迟莫名有些心虚。

“你没这权力,令狐舵主,”提莫夺过只剩最后两支雪茄的盒子,振振其辞,“除了‘南中七人众’,没人可以越线联络友邻单位——这是原则。你非要这么干,岂不等于告诉全世界,死而复生的林爽正在台东号令寡妇诸部?”

“紧急情况下,我有权让你代理台东分舵。”台东舵主令狐迟如是说。

“当然,”提莫点头,“所以前两件事可以商量。”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先找到申明。”

“唔.......”

“然后你去医院,把那个病号弄出来。毒蜂堂虽然已经断线,原有联络方式用不了,但只要南中众任何一人授权,她就有办法让她的同僚们复线。”

提莫默然。令狐迟不是“南中七人众”,但申明是。申明有足够的资格事急从权,撤消毒蜂堂头马司南菲此前下达的断线令。

“可铁豹堂呢?按你的说法,申明并不知道铁.....哦!你知道,你告诉他怎么召集就可以。”

“是不是每个艺术家都有强迫症?”令狐迟略感无奈。

提莫推推老花镜,讪笑。

“我能理解。”令狐迟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做只有林爽的事——这是既定原则。你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所以龙头挑你做崔丝塔娜的交通员。”

“万一........”

“没有万一!”令狐迟知道提莫担心什么,“你只要找到他,什么也不必说,他自然知道谁叫你来,知道什么状况,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好吧。”

“既然你同意,我就有必要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令狐迟从椅子里站起来。

提莫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手掌。老去的指头微微弯曲,但动作干净利落。这动作名叫“打住”。

即便是位比“七人众”的百灵堂主曾佳,也不曾如此粗暴地打断任何一名“七人众”。提莫不是曾佳那样执掌一堂的重量级人物。提莫只是提莫,是龙头指定的的崔丝塔娜的交通员,除了交通员该关心的事,提莫从不多问。

“也好,”令狐迟有些沮丧,“需要你的时候,我直接告诉你干什么。”

提莫“嗯”一声,目光落在书房墙上的六幅式监控屏幕上。

这栋别墅的原主人是个行事谨慎的富商,无论外观风格还是内部配饰都力行简约,生恐招来觊觎之徒,倒是在安全设施方面一点都不含糊。单单这间书房,就是经过隔音、防盗、防爆、抗灾等专门处理的微型避难所。提莫住进这里,既符合避世隐居、深入简出的艺术家气质,也便于开展地下工作。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一楼的客厅沙发、厨房餐桌,甚至后院小花园的椅子,统统被令狐迟带来的二十余名宪兵所占领。他们吃着、喝着,或互怼,或发呆,或对着永远乱麻麻一片的步话机作无谓地咆哮,仿佛一群困在沙漠绿洲中,不至于绝望但也看不到希望的旅者。

“在某些事情上,他们能任你驱使?”提莫难得关切地多问一句。

令狐迟吸着嘴里没剩下几口的雪茄,不再说话。

“也对,”提莫讪讪道:“只要你下达的命令能够自圆其说,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他们其实都无所谓。何况你现在打着为死难兄弟报仇的旗号。一个宪兵排在这城里,至少可以造点声势、把把风什么的.......”

令狐迟突然笑了,“你跟我一样,要么整天不说一句话,要么唠叨个没完,其实跟人沟通这种事都不是你我专长。

提莫垂下脑袋,继续自己每天都在做,即使兵荒马乱也戒不掉的事。

铅笔“沙沙”响起,不时伴着两声在外人听来有些突兀的琴声。

宪兵上尉扔下一小叠军供票,抹抹吸够了雪茄的嘴,走出作曲家的书房。

被临时征用的一楼客厅里,名叫王明久的士官长刚刚吃完袋装鸡腿,见指挥官下来,便跑到楼梯口迎着。

“刚才队值班室来电。”

“阵亡抚恤有结果了?”

“没提,只是例行问问。估计新队长还没到任。我懒得理他,说行在这边任务忙就挂了。”

令狐迟哼一声,“佬佬不疼,舅舅不爱。”

”城里现在乱麻麻的,长官们各顾各,谁也不肯轻易下决定、担责任。要不您扛着,我们连肚子问题都解决不了。按您吩咐的量,都搬上车了,给他留一半,“”王明久朝楼上努努嘴,压低声音说,”就怕事后.......“

”又不是不给钱,“令狐迟无所谓道:“他要真投诉,往后不出警就是。“

还有往后么?共军都大兵压境了,城里的大人物还在窝里斗......心中一阵揶揄,王明久又回到一名普通士官长的角色, “黄中尉那边我派人送过去了,够一天用的。咱们........先从哪开始?”

”事情是白龙山搞出来的。“

“明白!”

王明久今年37岁,和岛内绝大多数45岁及以下男性一样,都服过至少一年现役,并在退伍后列入后备军人管理。

由于年龄偏大、专业资质较少,他没有被纳入公投前夕的“编实动员”和台北战役爆发前后的“扩编动员”,而是作为民事动员对象,在台东县成功镇民防队混口粮,直到不久前国防部后备指挥部下达第四批“补充动员”名单,才被重征入伍,授予三等士官长军衔,在台东宪兵队治安区队这一连级暂编单位担任士官督导长。

在台东后备指挥部的后备军人档案里,王明久曾常居南苏丹,职业是个体经营户,再详细点是卖海鲜。

可在一家名为“温商保全”的保安公司里,王明久除了会游泳以外,跟大海没有半点关系。

与活跃在非洲、中东等战乱地区的众多知名雇佣兵组织相比,“温商保全”实在算不上实力雄厚,单从名称上看,倒是更像某一外来族群结社自保的产物,好在信用评级和服务质量都处于业内一流水平,偶尔能接到一些大公司的外包业务,才得于收支平衡。而在公司仅有的七名全职雇佣兵里,王明久本人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并没什么出采之处。

总而言之,被合格兵员短缺问题搅得焦头烂额的后备动员机构,没兴趣也没精力关心王明久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人类是群居动物,灾祸来临时抱团自保属于本能。令狐迟与所以能趁乱把队伍拉出来,是因为打出了为袍泽为报仇的旗号,让六神无主、随波Z流的众人有了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并不稳固,也不会太长久,但足够让令狐迟利用一段时间,做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至于令狐迟真正想做什么,王明久并不关心。

各取所需、互不拆穿,正是王明久现在想要维持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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