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十节 至死方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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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绕过破弃的真皮沙发,俯下身,以标准的匍匐姿态朝断墙方向前进。很快,他又退回来,重复刚才的动作。

三次之后,他停留在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口子上,搭好他的枪。

这是一支81-1式自动步枪,当年蹲猫耳洞时,他和他的战友们都用过。他是洞里的三个人当中用81杠用得最好的。在随便摔个跤都可能找不着人的原始森林里,单发精度不赖、连发平稳的81杠常常比85狙好使,现在的这里也一样。

这里是护送车队的必经之处,只要在墙外的那条路上设置一枚*,或者经过简易改装的*,就可以让车队停下,趁乱将目标击杀。整座城市已千疮百孔,类似的断墙和破口遍地都是,没人会注意他的存在。

他把枪收回来,以匍匐的姿态回到出发时的位置,盘腿坐好,打开地图。

福康楼是附近射界最好的制高点。如果在福康楼上安排几名有经验的侦察兵,配上反狙击手系统、热成像仪和高倍望远镜的话,及时察觉到此处的异常并非不可能。

肖杨一定会那么做。他心里想。

肖杨是AD集团军特侦营出身,而他......他曾经是AA军侦察队里战果最丰厚的队员。当年的侦察队合成化不高、规模不大,只有百来人,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要求素质全面,不像现在,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可以进入专业繁多、分工明确的特侦营。他记得肖杨就是以电信专长特招进特侦营的。步兵技术是一门需要历史积淀的学问,不像电信技术那样日新月异,“娇贵”的80后侦察兵除了年纪轻、体能好,掌握高新技术装备较快以外,在蹲过几年猫耳洞的越战老A面前是占不了便宜。

罢了,关肖杨屁事。那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他拍碎了几块砖头,随意抛撒,以此掩盖他来过的痕迹。最后把枪藏回沙发里,拧头离开。

拐进另一个房间,绕开铺满选战传单和候选人携夫人慰问孤儿园彩照的大圆桌,他小心翼翼地踩过早已变黑的鸡蛋碎壳。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看来这里曾经也发生过战斗。那些自称能给人民带来富足与安宁的政客不惜动用成吨的鸡蛋,直掏竞争对手的老巢。这比“全票当选”也好不到哪去。他暗自嘲讽了一番,从总算完好的窗口翻出去。

警卫员站在后院里等着他。

这半大的孩子挎着03式*,煞有介事。见他出来,便迎上来说道:“重庆路那边的战斗听起来很激烈,首长。”

他笑了笑。

“紧张吧?不紧张是假的.......明天你去军务科报到,那边缺个能编传单的文书。我跟李正硕说好了。这是个好机会。”

那孩子怔了一会儿,扬起聪明的脸蛋,“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首长。”

“你爸把你交给我是让你图个前程,不是永远当警卫员。”他把进屋时拿在手里的手枪放回枪套,背着手,边走边说,“军务科手上每年有一个保送军校的名额,最后能不能争取得到,还是看你自己的造化。走吧。不然你又该唠叨我太靠前。”

他不再说话,这孩子也不敢多嘴,只是默默地跟着。

晨间清亮的阳光,撒落在斑驳的混凝土街道上,偶有“超载营运”的装甲输送车呼啸而过,不曾有人注意这一老一少。

就这么气闲神定地走了一会儿,他忽然看见肖杨从不远处的路口里钻出来。

还有几个兵,其中一个脸涂迷彩油。城市作战不需要迷彩油,但某些单位为了保持神秘感和震慑力,总喜欢多此一举。这队人人手一支步枪,食指搭在扳机护圈外,始终保持着戒备队形。

“参谋长。”

虽然是在战地,肖杨仍然敬了个礼。这毕竟是在我军防区内,如果堂堂师参谋长因为副参谋长的一个军礼而被狙击手当场射杀的话,那么护送吴品的任务就不可能完成。

这个礼,肖杨敬得郑重,毫无做作或例行公事之态。

肖杨不是那种只会拍上司桌子的二愣子,他只是做起事来比其它人都认真。林兰从当AD集团军军长那天就旗帜鲜明地向部下表态:“军队是讲效率的地方,我所管辖的范围内不需要那种宁可把一天的事拆成三天来办,也要方方面面都不得罪的万年龟。”类似的话,一号首长很早就在各种场合明确地强调,但话怎么讲都容易,办起来很难。“和平年代的军队应当内部处处和谐,你好、他好、大家好”,大家一直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没有人愿意去打破这种平衡。真正能把效率贯彻到底的人没有几个,肖杨便是其中之一。和平时期如此,战时更应如此。

这个礼敬完,肖杨脸上满是歉意。

CB师参谋长封常清上校摆了摆手,“方案选的是我的,但执行人是你。该调的部队我都给你调了,我能抽查的地方也抽查过了,重庆路那边在搂火,可这边的防务漏洞还是不少,比如后面那个小楼.......算了,人手的确不够,这一点昨天你就提醒得很好。”

“让参谋长费心了。”

“昨天跟我拍桌子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么客气,呵。”

“您......”

“有话快说,花莲城里不只这东一区有事,我现在就得赶回师部,不然作战科又得催了。”

“是。您知道李师长去哪吗?”

“什么意思。”

“要不您先回去,杨副师长在等着您.......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也好.......都走吧!该干嘛干嘛。”

“保证完成任务!”

封常清上校看着肖杨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哀伤。

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吧。二十年后的肖杨,还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人生来死去都是一个样,那还生下来干嘛?

封常清自嘲地看了看脚尖。他曾经为这个国度洗过血,如今他也在捍卫着这个国度——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主流旋律看来了,爱必须是毫无条件,毫无理由的。但他想为这个国度留一面镜子。镜子可以照出美和丑,不论你如何精于掩饰。为了这面镜子,更为了他此时的人身安全,他不得不去杀人,杀他本不愿意去杀的人.......

必须杀掉吴品。这是封常清此时最迫切、最真实的想法。

Mao没杀过人吗?Deng没杀过人吗?都杀过,都杀过孰不相识的和朝夕相处的人。封常清自认比不得那号人物,可他觉得,如果一个国家从来没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那这个国家必将迎来灭亡。他必须去做这个不同的声音,难怕等待他的终将是灭亡。

灭亡就灭亡吧,如果当年不是排长拉了我一把,我连有这想法的机会都没有。

封常清想到老排长。

老排长名叫李正太,懂得做人,懂得当领导,办起事来四平八稳,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顾全大局,AA军撤编前老军长评价为“或许不是个出众的军人,但必定是最称职的”。偏偏这样的人,现在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封常清猜不透老排长究竟想干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从投入月面兔的阵营那一天起,自己就没有了退路。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它可以把又粗又厚的皮一点一点地刮开,翻出即将香*人抬上桌的血和肉来——尽管此时看起来污臭不堪。

西海岸,嘉义市公园,第八战区联勤部第42分部337号野战应急兵站驻地。

刚从花莲前线过来,由步兵CB师副参谋长升任联勤第42分部参谋长的海明上校,一下车就直奔兵站,找到站长刘明利上校。

野战应急兵站不是常设编制,战时因需设立,常常随作战部队前进部署,一般为团级或以上规格。337号兵站站长刘明利上校,原为成都军区联勤第22分部(驻昆明)某汽车团中校副团长,2012年参与云南昭通彝良地震灾区应急兵站筹建工作,与时任昭通军分区某科中校科长的海明结识,不久,海明因功升任云南陆军预备役步兵师上校副参谋长(现役)。战争爆发后,刘明利奉成都战区命令,率汽车团一部随AD集团军步兵CB师(原云南陆军预备役步兵师)、西藏军区山地步兵EB旅、公安消防援台部队等划拨第八战区,驰援台海。998计划中,刘明利作为“影子集团”伴随后勤保障工作的主要实施负责人,因功晋升337号兵站上校站长,负责指挥“台中-嘉义-玉山-花莲”一线的物资、伤员转运。

“ID团的补给情况?我说参谋长同志,中横一线补给由台北总兵站和台中基地兵站负责——这是明文确定的。您倒好,奔我337兵站来问情况?”

“我奉林指之命。”

“林指......”刘明利看了一眼抗震救灾时的老搭挡。

刘明利支开左右,把海明领进另一间房。

海明把步枪放在桌上,从随身密码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看,除了必要的发文单位、转发单位和收文单位落款外,正文内容只有一串数字。刘明利沉吟片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将这串数字输入到战区信息系统。

“恭喜啊,海明。”刘明利合上电脑,“再一次升到我前面去不说,还进了林司令员他老人家的慧眼。”

“咱俩也别互相吹捧。上头指定我督办ID团荣誉营的秘密后勤保障工作,希望你在具体实施方面上通力配合。”

“坐,你边看边听。一期物资,主要是三百登山辅助器械和高寒行军必备的药品,从本月初开始,历时9天,出动直升机13架次,人力1023人次,已全部输送至奇莱主山西南面的秘密仓库。我亲自核对所有清单,无一遗漏。”

“二期呢?”

“荣誉营进入花莲后需要的120反坦克火箭筒、127机枪等重武器,一共39件,以及相应的弹药,也全部到位。”

“辛苦了!人员方面有伤亡吗?”

“直升机摔了两架,6名机组成员和1名押运的参谋.......牺牲。徒步穿越时4人掉队,到现在都没找到.......从日喀则兵站调来的那个连,二期时专门扛重武器,自连长、指导员以下34人患上不同程度的伤病,如骨折、脱水、肺炎等等,有7人已送往台北总医特护......全在这,自己看。”

海明沉默良久,起身道:“那个连现在驻扎在哪。”

“生祠碑。”

“哪?”

“过来时,你没注意公园里有块生祠碑?日喀则连就那附近休整,到处都是药味。”刘明利表情稳定地说。

海明确定没注意到。他只记得来兵站路上看见一只身背长碑的石龟,碑文的字迹已经模糊,右边依稀是繁体汉字,左边是不知名的某种蝌蚪文字。至于营地,附近荒草凄凄,仲夏之夜里竟连知了的鸣叫都没有。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上级单位参谋长要探望伤病员,刘明利自然得亲自陪同。

打着手电筒,穿过散发着泥土腐败气息的林子,绕过残留着《马关条约》痕迹的十二门古炮,便是日喀则连的休整营地。和海明之前的印象一样,这里除了那只石龟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远远,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印入眼帘,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

海明这才发现,荒草与残木之间布满了半埋式帐篷,只是之前无人走动,才显得毫无生气。那影子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吊在空气中一般,空晃晃地走来。

海明看清这人手中拎着输液瓶。

刘明利从那人手上抢过输液瓶,介绍说:“这就是日喀则兵站来的王连长。”

“没事的,首长。”王连长颇不自在地松开手,任由站长替他举着瓶,“医生说我问题不大,平时多走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白天有侦察机,也只好挑夜里出来了。”

“坐,都坐。”海明弯下腰,吹了吹石龟对面的台阶。

来探望一下的心情是迫切的,但真到地方,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海明关掉手电筒,只是看着面前的石龟。

“战士们已经睡下了,”王连长生怕首长去打扰他的兵。

“战士们都辛苦了。”海明只能这么说。

“不辛苦......”

“对了,”刘明利似乎很擅于寻找话题,“你给参谋长讲讲这碑的由来。”

“我也是最近才研究上。”王连长顿时来了兴致,顺带解释道:“窝得时间长了,索性给自己找点事,闲时能给战士讲讲,省得大家整天大眼瞪小眼,迟早憋坏。”

“必须的。”年轻时蹲过几年边防的海明对此深有体会。

王连长理了理武装带,指着那碑说:“这碑是乾隆老儿为福康安立的。”

“为谁?”

“福康安。”王连长说,“烂大街的清宫戏里风流鼻涕淌的福康安——就那公子哥的生祠碑。”

海明忽然有种三观尽毁的绝望感。

王连长却好像三年没跟人说过话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这公子哥其实18岁就征战在外,21岁‘大克金川’,晋三等男,‘赏紫禁城骑马’;30岁甘肃平Hui,晋一等侯;33岁赴台平定垦民暴动,晋三等公;37岁领兵翻过喜玛拉雅山,把武力干涉后藏(编注:今日喀则地区)的廓尔喀揍得满地找牙,最后拖着叛逃活Fo的尸首回来,确立沿承至今的活Fo‘金瓶掣签’制度;39岁屯军广西,震慑安南,晋一等公;41岁湘黔剿苗,晋贝子,是满清一朝除三藩、蒙古王公以外唯一的异姓封王者;42岁正当壮年,不幸‘染瘴病作,犹督兵进,卒于军’。不管后世怎么定论,平台、保藏两件事是抹杀不了,乾隆老儿为戎马一生的帄台大将军立块生祠碑,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

“‘卒于军’......”海明感慨,“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只用三个字就定论了。”

“要不你也总结一下?”刘明利觑来一眼。

“好说!打油诗一首,就送这戎马一生的公子哥吧。”海明倒是不客气。他挽起污垢不堪的袖子,用那只戴过名表、开过豪车的富二代之手刮了刮19岁时突然进水的脑袋,“咳咳......富贵随爹娘.......”

“果然是打油的。”刘明利哂道。

海明不为所动道:“我自.......从军征。”

刘明利“嗯哼”一声,“还行。”

“功名马上取,至死才方休。”

海明呵呵一笑,拍拍手,拎起从登岛那天起就没离过身的03式步枪,朝卧着十二门古炮的荒草之地走去。仲夏的嘉义公园静悄悄的,依旧没有知了的啼鸣。

奇莱山,是宝岛地区发生山难最多的高山,登山界内称之为“黑色奇莱”。

“黑色奇莱”的危险,并不简单地取决于海拨三千多米这一理论数据,它除了十级以上大风、变幻莫测的云雾和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峭壁以外,更有高山族人流传已久的种种诡异物事,令人生畏。

“所有连长、排长、班长都给我下去,把拉稀的、躺下的统统拖起来!”

“翻过这个山口就是补给点,那里有征服奇莱所需要的一切。再冷、再困、再饿,也要坚持到那里!”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必须!”

ID团副团长顿赤格烈中校的咆哮,传荡在距一号补给点仅五公里的山口里。实际上他的声音并未传出太远,就被狂风冷雨扯得七零八落。连近在咫尺的集团军机要处副处长计算中校也听不大清楚。计算正背着一部A军制式便携电台,在十一局特侦大队向导农流民的馋扶下,跌跌撞撞爬着。

路是有的,但风催促着大雾,指南针和天边时隐时现的雪线可以指引方向,却不能指明道路。

出发前不告知行军路线,也不做针对性的战斗动员——如此毫无准备的行军对于久居喜马玛拉雅山的西藏军区山地步兵EB旅而言尚且险境丛生,更何况CB师。CB师的定位是亚热带丛林山区作战,尽管每年都要到滇西高黎贡山拉练,但平时与战时毕竟有很大区别。

CB师ID团荣誉营不但要克服险恶的自然条件,还要避开敌无人侦察机的视线,随时准备迎击可能赶来堵截的“黑鹰”直升机和游骑兵,在规定时间内通过若干地带。用秘密驰援花莲计划的决策者之一王达明少将的原话说,“一旦敌人反应及时,只须五架黑鹰、一个游骑兵排就足以困死荣誉营。”

在拟定计划时,“林指”作战组内部就为此发生过激烈争论。

原西藏军区作战处长、某退役大校认为:科学严谨的数据论证和兵棋推演已充分表明,执行此项计划的必须是具备高寒山地专业素质的EB旅,其它常规步兵分队仅靠对意志力的盲目推崇和毫无高寒经验的双腿,根本就不可能达到既要“充分利用地形环境,避开高空、地面侦察,确保行军隐秘”,又要“迅速、及时通过高危地带”的苛刻要求。

来自总参二部特勤局的某现役上校则坚持:一旦EB旅配属ID团的两个山地营离开机场守敌视线,敌人势必产生警惕,进而识破我军意图,最后导致计划流产,荣誉营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也有人提出折衷方案,如另调空降15军驻台中一部,直接空投至花莲西南山区,再徒步攻入市区,但这一方案很快就被钟不悔空军中将无情地否决掉了。原因在于:护航机群的集结调动势必提醒敌人“中国空军将对花莲实施第二次空投作战”。一旦敌人作出及时反应,此战将全面升级为中A空军的大规模会战,一方面大大超出了花莲一役的范畴,另一方面也过早地损耗掉战区空军的机动兵力,会对未来某项重大空中作战造成严重不利影响。

最后,拥有西藏军区参谋长、AD集团军军长双重资历,被外媒冠以“对高寒山区和亚热带丛林山地作战均有深刻认识”头衔的林兰发话道:

“天长断崖的风和‘黑色奇莱’的雪,都挡不住来自宜兰平原的狼——我相信荣誉营,相信马镇山。”

荣誉营是马镇山的。

虽然马镇山没参加过宜兰平原阻止战,但这话就连前任团长肖杨,前任政委何云工、常曙都举双手赞同。经历过880雷达争夺战、3号机场保卫战、太鲁阁峡谷突围战或当下正在中横作战的人们都记得,马镇山有个招牌式的喊话——“我是营长马镇山”。

荣誉营是ID团的骨、ID团的血,荣誉营一半以上的干部和所有参加过宜兰血战的伤愈老兵,即使没在新兵训练场上挨过马镇山狠狠地瞪和轻轻地踹,也在中横丛林里享受过马镇山“一照面就能喊出名字枪号”的特殊待遇。

“育兵用爱、练兵用严、用兵要狠”,这是临行前马镇山对顿赤格烈,对所有出征干部说的话。马镇山把荣誉营完全托付给“出身客军”的顿赤格烈,这是无间的信任,更是莫大的压力。

顿赤格烈不怕这些兵现在诅咒他、将来记恨他,怕只怕队伍这么一停下,就永远也拉不起来.......不!荣誉营必定不是这样的队伍。

顿赤格烈决定不喊了。

这个13岁时就跟随母亲从家里一路跪拜到拉萨的汉子,揉了揉眼,冷冷瞪着前面那座山,那座不会比喜玛拉雅更高的所谓“黑色奇莱”。他把步枪放下来,重新系紧背带,重新背好,就像当年离家从军时母亲反反复复地替他打背包一样不厌其烦。

39岁的顿赤格烈背好了枪,开始向前走。

他渐渐走到队伍的前面。他始终没有回头。不用回头,他也能听到背后那紧紧相随的喘息,和若即若离地蛊惑他停下的寒风。

一直走,大部分时间是在爬。当包围他的风忽然猖狂起来,掠走其它所有的声音的时,他稍微缓了一下,直到背后的喘息跟上来才恢复之前的节奏。走的时候,感觉有的人没在走;停的时候,感觉所有人都停了。可一旦将所有都感觉集中到脚下,身后一人是一人,百人亦如一人。顿赤格烈想起外公说过的故事,“五九年‘金珠玛米’进来时有几千人呢,可我躲在门缝背后偷偷看时,感觉他们就像是一个人。那些说好要抱团的老爷们倒像黄羊一样满山乱跑,枪不要了,寺院也不要了。”

就这么埋头走着,天悄悄地亮了。

在电子定位仪闪烁指向的崖壁上,顿赤格烈看到一块木牌。上面写道:

“胜利在脚下,荣誉在前方——解放军联勤某分部某兵站某连。”

这里就是一号补给点,后面还有二号、三号。顿赤格烈下达了休整指令。

“报告首长红蓝红,队伍应到421人,实到421人。值班连长蓝蓝红。请指示。”

“我知道一个不少,因为这只是个开始。”

顿赤格烈终于肯转过身,面对面地认真看着他的队伍。

“我们脚下踩的,就是‘黑色奇莱’。有连登山家和气象学家都拿不准的险恶地形和天气,还有种种诡异传说。管他爷的蛋!我们穿几千块钱的登山鞋、上万块的冲锋衣,怀里揣着自热干粮,还能让当年饿肚子爬雪山的先烈们戳脊梁骨不成?别说红军了,就是1944年翻越高黎贡山捅56师团*的198师(编注:陈诚‘土木’系部队),也得看我们笑话!各单位注意了,务必按山地指导组和农向导的要求吃好、穿好、休息够,三个小时后——一个不少——继续进山!死也死到花莲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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