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六十四章 念痕番外(昨夜梦中多少恨)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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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伸手将对面这个让他爱很不得的女人活生生掐死,像是被魔鬼略去心神一般,她的每句话都成为催化黑暗发芽的养料,一步步将他退向深渊,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便和我一起下去这无间地狱吧,即便凡世和你成仇,轮回尽头也绝不放过你。

这一生,所爱所恨,不过如此。

面前尸骸满地,血流成河,吃食腐尸的秃鹫在昏暗的空中高高盘旋,血红的眸子满怀警惕的盯着站立在尸山中的唯一一人,他一身铁甲戎装,雪色长剑染满殷红,滴滴流之不尽,眸子昏暗无光如同死者,可是他却莹然独立与这末世一般的景象之中,仿佛周围的惨状全是虚无。

其实也不差什么,莫念痕抖着嘴唇哼笑,天下大乱之后,唯有手中的这一柄长剑是他实实在在可以触摸到的真实。

百炼成钢的神兵利器,雪色长峰,含光不露,蕴含霸气不显,在平凡的年代,这把剑是灵剑,待到了这个时节,它就只是杀器。

剑还有灵吗?许是没有了,即便还有,也已经被浸染成弑人性命的魔灵,在虚空中长着饕鬄的嘴,吞食着乱世中的最不值钱的人命。

看看这长野荡周围吧,今早七万士兵血战于此,从朝阳如霞到暮光似血,整整一天的时间,独独剩下五千的老弱病残,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命啊,脆弱的就像是个笑话。

话说的多么好听,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为兵者,马革裹尸而还!只可惜,这里没有人杰,更加没有鬼雄,只有一片荒冢,只有一片白骨。

此战大胜亦是大败,匈奴和西羌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他们夺回了城池,重创了敌人,但是也失去了近五万男儿的战力,这一战,只是失败的胜利而已。

莫念痕面无表情的进了自己的营帐,他铠甲之上处处是血,有敌人的,更有他自己的,回退了医官的跟随,他才慢慢转向营帐的一角。

那里站立着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即便是在这个血气冲天的军营之中,即便她只是穿着一套粗陋的麻衣裙装,即便她愁色满脸形销骨立,但是依然还是那样美,那样漂亮,让他移不开眼睛。

“过来,帮我更衣!”莫念痕低下头,掩饰着眼睛里的痴迷,冷冷说道。

女人沉默蹒跚的上前,将他已经粘连在他身体上的衣裳一件件脱落,先是铁质的铠甲,沉重,泛着金属铁锈和血的气息,很难闻,苍白的脸庞变得冷了些,额头也皱了起来,然后再是内里黑色的袍衫,湿乎乎的,增添了一些重量,纤细指尖似乎沾染了某些红色的液体,她微微一愣,便将袍子扔在了地上。

最后,便是白色的单衣,腹部和后腰被血色染得通红,她伸手去解的时候被莫念痕一把擒住双手,男人森冷的墨眸之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蛊惑:“你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看见这些红色了吗,把你头上的木头钗子拔下来,狠狠戳进去,你就能如愿。”

她苍白的面孔更添萧索,狠狠把手甩掉,然后把他身上的衣服撕扯开,腹部的伤口和单衣粘连在一起,此时被生生撕开,她目光一顿,手下动作便轻柔了许多,小心翼翼不敢再下狠手。

目光所及之处,三处剑伤,一处是前些时日留下的,没有好好治疗早就已经化脓,另外两处是新添的,翻卷着皮肉,狰狞可怕。

她拿了烈酒和晒热的刀子,将白色的手巾递给他,莫念痕抛在一边,眼睛跟着她的动作,看她仔细谨慎的将刀子对准他的伤口,这个时候,只要她心一狠,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她没有,她皱着眉头将化脓伤口旁边的腐肉割去,然后包上药,干净的绷带一圈圈缠上,这样如法炮制几回,将所有的伤口全部包扎好后,她沉默的放下所有东西,拖着腿一步步挪回最开始的角落。

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失却了所有责任,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小小的一角世界。

莫念痕看着她走回去的蹒跚背影,看着她空洞没有实物的目光,心中忽然漫起一阵难以抵抗的心酸和不可名状的绝望。

这个世道,这个世道为何如此可怕,他们到底怎么了,才走到这么一步,余生他莫念痕与她夏云端还有机会心平气和的共度白头吗?

元历三十一年,刚刚过完满城洪庆的春节,便传来了华西州作乱的消息,正月十五的元宵之夜,二皇子华音寒舞剑为号,当场刺死元历帝,杀害三皇子,一时间大华大乱,四州茫然无措,华西州各城聚齐同乱,与华音寒狼狈为奸。

华泰之乱之后,有一场腥风血雨在皇室同室操戈的情况下展开。

云间王逃脱之后,以皇长子身份在外继承大统,责令镇远候莫念痕为平叛首将,前往西北平叛。

最开始以为和华泰之乱一样短暂的战争,在对方强大无比的实力下越来越难前进一步,战争持续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塞外之人也参与进来,情势变得更加复杂。

但是莫念痕眼睛中的阴寒并非完全因为战争,在这场席卷整个大陆的灾难之中,他遇到了很多难以承受和无法相信的事情,这些事情带给他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恨得咬牙切齿,却铭记自己的责任无法发泄,就这样一天天的憋闷在心中,成为阴毒的种子,恶之花的肥料。

偏偏在这个时候,云端想要离开他,他又恨又笑,恨她没心没肺,有爱她正好给了自己机会,因着心中的近乎于毁灭性的暴虐,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他已经爱恨到没了理智。

这短短的二十多年,父母不可信,朋友不可信,所爱之人不肯倾心相待,凭什么,凭什么他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已经身处乱世,那就干脆将这块美玉摔碎吧,然后把碎片一片片的捡起来,包在怀中,永不给她复原的机会。

他强她弱,他拥有决战一方的实力,她为了父母宗族低头妥协,曾经清明的目光变得空洞,曾经微微上扬的嘴角再也没有痕迹,生活对她如同死水,毫无波澜,夜间与她如同刑房备受煎熬。

可是莫念痕乐此不疲,看着她,伸手触摸她,把她压在身下,都是在这场残酷战争中唯一的乐趣,云端还说话的时候曾经指着鼻子骂他是畜生,当时他记得自己笑的很开心,反问道:“这个世道,谁不是畜生呢?”

然后恶意的撩拨,看她慢慢留下眼泪,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最可悲的事情,不是这个时代太黑暗,是你,因为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他不发一言,却在心中恼羞成怒,将她欺负的不成样子,从那之后,她不再同他说一句话,闲暇时候便一个人待着,除却他受重伤,为他包扎时候,才会有些表情。

他也怕她的决绝,便时不时的中上两刀,只看她蹙眉表情,便已经满足。

后来,有一次回营帐的时候没有看见她,莫念痕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发了疯的冲出营帐,然后漫无目的的寻找,想要把所有阻碍视线的东西全部毁掉。

他想着,她终于受不了,终于跑了,可是她能够跑到哪里去呢,无论哪里,他都可以把她找回来,找回来干脆掐死算了,这样就不会再找不到了。

黑暗的妖异之花终于盛开,他的手在杀人,血沾染的太多,终于也把身体里那个曾经温雅的莫念痕彻底杀死,剩下的这个,是被绝望和背叛浇灌出来的镇远候,是大华乱世而出的杀将,他彻彻底底疯了。

所以浑浑噩噩走回去的时候,所以在看见慢慢在河道边行走的云端的时候,他自然的跟了上去,云端早已不和他说话,看见他也没有反应。

他的目光深沉而黑暗,如同深渊,无边无际。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云端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脆裂声音,只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最后看见的,便是战场上的灰暗色阴云密布的天空,盘旋着黑色的秃鹫,刺耳的嘶叫声音,是乱世的悲歌。

也是她的。

莫念痕醒悟过来的时候,云端被他勒在怀里,几乎没了气息,右腿小腿诡异的扭曲着,骨头断裂的彻底。

他将她抱回去,叫了军医,然后待在一旁傻傻看着面无血色的她。

手指无意识的寻找着什么,待摩挲到腰间匕首时候,他便去了鞘,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狠狠扎下,看着鲜血四溅的场景,笑的开怀。

若不是军医和旁边将士的阻拦,一刀还不够。

他早已满目疮痍,却又盲目挣扎着要把岸上的她也拉下来陪她一起受罪,念痕是心疼夏云端的,可是他更心疼自己,只有云端陪着,他才不会觉得苦,所以即便云端自己再苦,他也可以装作看不见。

由爱生怖,由爱生忧,想要逃,已经太晚了。

云端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午夜十分,她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见夏家的覆灭,亲人携手共赴阴司,唯独留她一个,一生孤寂。

这梦冷的可怕,她在虚空中停留了一会儿,便怕的不敢再睡下去,然后睁开眼睛,又是一个噩梦。

右腿痛的麻木,她皱眉坐起来的时候,念痕就在床边熟睡,容颜一如从前俊朗优雅,可是他的心,已是乱世屠夫。

他在她有动作的时候便清醒过来,抬头时候正看见云端仔细端详着自己,便笑道:“你醒了,饿不饿,我去拿些东西与你吃。”

云端摆摆手,然后看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腿,轻声问道:“念痕,你现在开心吗?”

莫念痕想了想:“只要你还坐在这里,我就是开心的。”

她在黑暗之中喃喃:“原来是这样。”

隔了许久,他以为她不会再和他说话时候,那个清冷的声音又再度想起:“我不恨你,念痕。”

“你是个可怜人,从今以后,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认真,也深以为然。

是呀,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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