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书在连山上的时光算不得痛快，她的毒散发的太快，而治疗过程也是非常痛苦并且缓慢异常，每一次的治疗甚至比毒发时候还要难过，钻心剜骨的痛感不断的侵袭着她的神经，从头到尾，所受的这些苦楚不过都是为了生命的延续而已。

看着她这个模样的时候，沈墨也发觉自己似乎有了些变化，他曾经很不愿意相信一些事情，作为一个医者比上世间其他人更加明白人是怎样的一种生物，无论善恶穷富和悲喜，在死亡面前，他们总会流露出自己往日所隐瞒的真实。

人死如灯灭，如果无法逃离黑暗的侵袭，对即将失去的阳光也要生上几分怨恨。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麻书在他的眼中无疑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人，但是她太过于真实，竟让他产生了好奇和兴趣。

初见时候，老大夫曾经告诫过他此女的恶毒，看她娇小的一个女子，又生得如此痛苦的疾病，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可是却依然故我的寻找着生活下去的希望，这，其实并不容易。

最开始的时候，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为她诊治，其实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兴趣，因为他知道治疗过程有多么的痛苦，身体冷热交替和刺激，被毒虫咬噬的痛苦和本身毒发时候的虚弱，无疑会将人的精神逼至崩溃的地步。

可是至始至终，她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反而把这些事情慢慢的梳拢起来，如此平淡的反应。

沈墨开始真正的关注她起来，当成一个特别的病人，所有的病人都是一心求生，但是她是特别的，别人求生，是为了用一时痛苦换半生平安舒服，而她，却宁愿忍受半世苦痛，只求一个生的结果。

她是单纯的想要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沈墨认真的替她治病，毒很难解，效果出现的也不算快，不过到底还是把她差点踏进棺材板的命给救了回来，使得死亡的阴影暂时不会侵扰到麻书。

两个人的相处并无十分不同，沈墨冷清，麻书强忍痛楚，沈墨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大夫，麻书是个听话遵守医嘱的好病人，如此而已。

麻书的身体好一些之后，为了自己的未来，也因为沈墨的默许，便在小楼里帮些忙或者是看些医书什么的，若是病者多些，她也会拖着病体照顾些病人。

虽然这黄脸病弱的小姑娘看着可怜，又沉默寡言的照顾着些许病人，自然会让人觉得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实际上麻书还是那个江南匪盗的女儿，眼睛里依然藏着戾气，只是她虽然凶悍，但是也不是不讲道理嗜好杀戮的人，没有人招惹她，她也不会弄麻烦出来，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闯了祸也不好收手不是。

错觉和真实相互混淆，正是这种模糊不清的界限，使得一些事情表现的并不是那么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了她和李小安的矛盾爆发，最后死于非命。

李小安彼时还是连山上最受宠的女孩儿，连山上女弟子本来就非常之少，这一届几乎没有，内门的连山老人收徒四个，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而外门则是以往留下来的连山亲传弟子作为老师，外门弟子虽不比内门，但是也是这大华各地儿童的佼佼者，被他们的父母千求万求送上连山学艺的，李小安因为有个内门的莫念痕作为自己的背后大树，又是个清秀漂亮的姑娘，所以即便是在外门，也是如鱼得水，颇得周围人的喜爱。

那个时候，李小安虽然和莫念痕关系最是亲近，但是因为莫念痕年少时候欺负她也算是劣迹斑斑，所以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他的，少女心事如诗，她最喜欢的，其实是温文儒雅的二师兄，因他面如潘安，却又风度温雅，比之莫念痕并不差什么，大师兄每次见李小安都是似笑非笑，让她觉得十分讨厌，而三师兄虽然冷清，看着却又有另外的一种魅力。

那个时候想法其实并不是很多，和每个少女心中想的一样，不过是想要多得到一些欣赏的目光而已，那天她为练武的莫念痕送去了点心，下山回外门的时候正好路过半山腰沈墨的医舍，没有多想什么便走了进去，想要顺便慰问下三师兄，可是走进那充满草药香气的院舍时候，却看见中间立着一个瘦的如同竹竿一样的背影。

李小安当时忽然想起三师兄传说之中带上山来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一样的姑娘，李小安走上前去，却在看见那姑娘正在做的事情之后吓得花容失色。

原来那女子也就是麻书，正拿着手背一样大的毒蜘蛛往自己胳膊上按，那大蜘蛛毛茸茸的背上有着红色的花纹，看起来阴森森的十分恐怖，大螯狠狠的咬在麻书的手臂，释放着自己的毒液。

李小安恶心的后退，一下子坐到地上，麻书听见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无光，李小安又惊又怕，爬起身就跑了出去。

麻书回过头，嘴角嘲讽的挑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样的自己似乎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别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呢。

不过那又怎样，怪物，也是有权利活下去的。

李小安吓得往山下跑，却正好碰上准备回医舍的沈墨，看见她惊恐不安的样子，便温声问道：“师妹，怎么了？”

李小安抓住沈墨的衣袖说道：“师兄，我刚刚……看到有个女孩儿，抓着大蜘蛛让它吸自己的血，简直就像个怪物一样，太可怕了，她难道不会吃人吗，这种人为什么会呆在连山上，师兄，你把她赶走吧。”

沈墨对李小安有些暖色是因为她是算是自己半个师妹，可是也只是师妹而已，沈墨向来讨厌被人对他的医舍指指点点，便冷下声音说道：“我的医舍里头都是得了怪病的人，师妹若是觉得害怕的话，以后不要过来就是，那里不适合你。”说完便甩袖走了。

李小安看着他冷淡的背影，狠狠剁了下脚，恨恨下山去了。

沈墨回到医舍的时候，蜘蛛的毒液正在麻书的体内扩散，她强撑着回到屋里头，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便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五脏六腑像是纠结在一起一样，疼的几乎昏死过去，从胃里头泛上白沫，从嘴角慢慢流出，带着酸涩的味道。

沈墨进了院门便听到开着门的屋子里头传来呜咽声音，他想到刚刚李小安说的话，也不知为什么放下了手中的草筐，走进了麻书的屋子里，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麻书抱到床上去，她嘴里断断续续喊着：“爹……娘，弟弟……”的几个字，沈墨才知晓， 原来冷漠如她，也不是没有丝毫感情的。

从这一次的经历起，他开始尝试更多的治疗办法来治疗麻书，两个月的时间，几乎便把她身体里比较浅的尸毒给清楚干净，剩下的水银毒素，无法从身体里排除吗，只能不断的采取保守治疗，抑制缓解毒发而已。

而李小安自从上次离开医舍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实在是因为她太过于害怕那个场景，头一个晚上，做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噩梦呢，而且一想到麻书那个冷淡蔑视的眼神，她就又觉得害怕和恶心，一个如同怪物一样的女人，凭什么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真是太可笑了，而且听外头的传言，这女人家里头还不怎么干净，怪不得生了可怕的怪病，需要用那样的方法医治。

她被平时众星捧月习惯了。便真当自己成了公主，猛然有个小怪物看不起她，对个少女来说，便是绝对的挑衅，不可原谅。

所以再一次进入沈墨医舍的时候，她是和莫念痕一起的，有念哥在她的身边，底气立刻足了起来。

麻书的精神比上次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再蜡黄，露出了些清秀少女的模样，她身后的屋子里有一些病人正在午休，而她便拿着罐子出来磨药，李小安站到面前的时候，她正在磨着晚上要吃的药，将晒干的蝎子捣碎，还有蚯蚓和蛇皮，配上霍阳草，所有的材料磨成粉，晚间时候用水冲服，这就是每天都要吃的药物。

不是什么好味，但是却是对病灵药，正拾掇的时候，却听见从头顶传来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我就说你是个怪物，这种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李小安厌恶的看着那队放在台阶上黑乎乎的蝎子，说道。

麻书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搭话，继续磨药，谁知李小安变本加厉，因为莫念痕在后头，飞起一脚就把对方的捣药的罐子踢了出去，一堆黑灰色的粉末纷纷落下，不管如何，好不容易捣好的药物就这样洒落一地。

麻书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对方趾高气扬的模样，阴狠的朝着那张脸上扇了过去，谁知手还没有落下，便被莫念痕挡了下来，他在李小安身后看的分明，最开始也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李小安动作太快，不过即便是小安做错了，他也不能眼看着对方动手不管。

莫念痕抓住麻书的双手，看着她阴戾的双眼，说道：“姑娘，抱歉弄散了你的药，我会想办法补救的。”

李小安一看见莫念痕挡住了她的手，便得意洋洋说道：“你还是算了吧，念哥，你看看这个女人的样子，太可怕了，你和三师兄说说快把她赶走吧，我听别人讲了，她是因为做了不干净的事情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否则怎么会得那种恶心的怪病，我们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麻书最恨别人说她不干净，恨毒怒光淬着刀子一般射向李小安，莫念痕眼神一紧，总觉得这女子实在是可怕，看她年纪也不大，可是眼神却如同地狱恶鬼一般阴戾，冷飕飕的，若是不好好解决这件事情，恐怕总有一天，此女必定会伤害李小安。

莫念痕想都没有想便封了对方两处大穴，麻书浑身一震，比平时还要猛烈的疼痛夹杂便随之而来，她身上的毒因为穴位被封，血液气体被挤压的厉害，身体里想要被活生生胀开的疼痛，她大叫一声，滚落到地上，莫念痕皱眉不知为何对方忽然变成这样。

李小安拉着呆住的莫念痕正想离开，沈墨正好推门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