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八十回:君何淹留寄他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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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还敢指望有甚么大的事业,若真能脱了身,定然随身立一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礼拜,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我福寿双全吧”,我斜着头扬眉轻笑一声,嬉笑着开口,笑语嫣然间不觉暗藏了一丝黯然和无奈。

“这里是名利是非所,吃人吐不出骨头的,掉下去未必能听出一声响来,能离开就是阿弥陀佛的造化了”,他听罢不觉含笑莞尔,半真半假的双手合什,敛眉阖眸一脸虔诚的连道了几个“阿弥陀佛”,拿捏出花旦惯常的似是而非的腔调嬉笑着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间燕,岁岁常相见!!”。

我亦是手扣桌面于他随声而合,使得茶杯水面上荡漾着被养出的纹理,映着杯中的桂花瓣煞是好看。唱至最后皆是撑不住哄然失笑,我呷了一口温温的茶水挑眉笑着道:“十三爷若是入了梨园,真怕是连霜迟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有霜迟随你同行,委实叫我少了几分担忧。不论颠簸艰险如何,若是累了倦了,便只管记得来寻我”,他收了惯常的嬉笑,俊朗的眉头尽数舒张,话中的关切真诚坦荡的不见一丝掩饰,怅然的微微低敛了视线,“我已然是死棋一枚了,困死在这里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愿你能替我看尽这繁花似锦的云卷云舒,踏遍天涯海角的万里山川,也不枉我我来此生一趟了”。

他一字一句说的平常,上扬的唇角勾勒的笑容绚烂的如同凛冽寒夜里腾空而起的烟花,可惜一瞬花便谢了,空余下叫人绝望的寒冷和黑暗,湮灭在他平波无绪的话语间,他历来早慧,只怕已是有所感触了。

自清芷事后,康熙对他异常的宠爱,已然超越了八阿哥,隐隐有直追太子之嫌,只是想到他一年后的骤然失宠,如今这天恩浩荡,平白的让人生出无谓的寒意来,我自知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缓缓拿捏着亮白烁光的银线,一针一针将他绣成了流金溢彩的一只鸟来,扑腾在悒郁晦暗的紫色缎子屏风上,耀眼夺目的光彩,却徒剩下虚张声势的啾啾乱叫。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好,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也罢,十三爷熬过了这数十年的苦楚,自有一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计较,虽不足以‘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逍遥自在,好在一腔才能抱负得偿,百年流芳,也算是不负此生了!!”,我不愿他自此消沉下去,终是忍不住出言暗示开解他,只是刚吐了一个囫囵,满腹安慰的话便生生的梗在了喉间,此刻此景只觉虚伪无用至极,日后四阿哥的深情相托,江山社稷的所需,铁帽子王的殊荣,孰不知于他而言,会不会另是一种累赘呢!!只是权势的泥淖,他终究还是陷下去了。

他情知我的底细,说出这一番话自然不是毫无根据,一味的敛眉垂眸听着,初见时无尽风华的眼眸里蕴含的神采张扬,恣意洒脱不过数年便已尽数褪去,空寂寂的如同霉绿斑斓的青铜香炉内燃起的一撮沉香屑,和着他似吟似唱的清朗嗓音,苍茫暮色中,袅袅绕绕只留下一方淡白的影子。

“明月照,松风来,清景不用一钱买,便无鹤,若需梅花手自栽,若舞当须舞逸态,若歌当须歌慷慨,珍馐美酒不须多,须纵七弦挥自在,笑须朗,哭须哀,忧乐不须时运宰!!”,是初见时我一时兴起所唱的那首《无忧歌》,不曾想他竟然还记着,只是以他的出身,享的是富贵,踏的是白骨,想要做到歌中的洒脱与无忧,谈何容易呢!!

我如今怀胎四月,最迟也要明年三月底方能生产,在一废太子的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可谓是朝中权势推倒重新洗牌的时刻,我能在此之前安然脱身无疑于最好,可惜只能独留下十三孤身一人了。

念此我攥紧手指终是掩去了心尖的挣扎,略一咬牙提裙起身行至他旁侧拜了拜,低声婉然劝道:“我有些话想请十三爷一定要记得!!”,只待他收了一腔的惆怅,默然抬眸望着我,“明年六月的秋围巡视,十三爷不论寻个什么借口,最好不要伴驾随行!”。

“你只管安心离开即是,别为京中的这些闲事再添累赘了”,他唇角仍是含笑,眸子间却是带上了迟疑。

“十三爷千万别把奴才今儿说的当成了笑话,不放在心上”,我低声说着,揽裙作势下跪。

他忙起身搀住,却也是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无奈的出声应下了,我又似是而非的说了些其他的话,虽然现在提起还为时尚早,待事发时自然也就明白了我的一片苦心了,之后我因身子有孕,心绪不殆有些显露,便被他撵着歇了去,他又停留了片刻自回行宫歇息不提。后两日天气倒也渐渐晴的爽利了,因由十三阿哥多在行宫作陪,九阿哥倒也没有再加为难。

后从小厮模糊不清的言语中得知,四阿哥自那日离去后受了风寒,连日来缠绵病榻,我宛自游乐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虽说乌拉那拉氏并没有特意着人来禀,我也不敢多加耽搁,恐怕落人口实。

这一日早早的起了,简单的拾掇了行装也近巳时一刻,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帮衬着收拾院子,因不愿九阿哥撕破脸面,作为他曾经的府邸奴才,自然也少不了去行宫拜别,踏进宫门,仍旧是上次的两个旗装丫鬟迎了我进去,慢行着刚踏进歇脚的院子,远远便瞧见十三正和九阿哥在亭子内下棋,其中一个丫鬟上前通报后方命我上前。

我自然也不敢进亭,只是刚行至阶下,便揽裙屈膝朝上跪了,低眉顺目恭敬的说道:“请九爷,十三爷安,奴才因今日启程回府,故而特意拜别来了!!”。

九阿哥不知是故意还是一棋受了敌,只顾眼眸低垂瞅着石桌上的紫金棋枰,莹白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探进棋盒内抓弄着棋子垂首不语,眼皮也未抬一下。

反倒是十三见我堪堪跪了半刻,九阿哥也不着我起身,终是按捺不住捏子不落,抬眸望着我笑道:“使唤个奴才过来也就是了,你如今身子不便,纵是短了礼数,谁又会放在心上的!!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些”。

我自然明白十三是在替我变相求情,可见九阿哥一味态度暧昧不明的沉默,也不敢冒然起身,只是缓缓的磕了头,假意笑着道:“总是小心没有过逾的,我是九爷府中走出的奴才,正经主子面前尚说不便岂不是妄自托大了!!”。

“你如今跟了四哥,身价自然不同往日,我哪里还敢承望你跟前请安。既走便走了,何必来此一趟败了人的棋兴,竟还指望着要我替你践行不成?”,他阴恻恻的哼笑了两声,只一味的盯着棋枰翻来覆去的看着,终究是没了兴致,将手中握着的白子“唰”的一把掷进棋盒中,紧抿的细长唇角透着不甘,“什么破招式,费了老半天的神儿,不下了!!”。

“九哥,你别尽拿一个奴才使气,这么多人听着,下过的注可是定了的,别混赖了我的酒才是!!”,十三将摔出盒外的白子尽数收拢到盒内,递了身侧的丫鬟重新摆好,方笑着道。

“哎呀,又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馋的你这样,只为这半坛子酒,觉也不曾歇拉着我下了一晌的棋,我是乏的不行了”,他细长的手指覆上额头费力的揉捏着,亦不忘侧身对着身侧守候的丫鬟命令道:“去拿了皇阿玛赏的那坛玉泉酒来给十三爷解解馋!!”。

“好九哥,即是皇阿玛赏了你的,我本不该横刀夺爱,可你又不是不知,一个要紧的老太妃没了,宫中这几日正是吃斋念佛呢,连一应的酒宴声乐都禁了,若不是瞅着你这天高皇帝远的,我何必巴巴的跑来讨人嫌呢!!”,十三侧身接了丫鬟递上的净手的方巾擦了擦,讪笑着耸着鼻尖笑说。

“这酒你垂涎的久了,打量我不知道呢”,九阿哥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犹似墨染精描的眉梢扬了扬,好看的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却并未生气,侧身轻笑一声将我看着,“既然着急动身回府,怎么巴巴的站着了,难不成是要陪十三爷小酌一杯再走?”

我忙笑说不敢,跟着又拜了拜,这才起身随了丫鬟出去。先是坐轿下山去了山脚的别院辞了行,遣了几个老嬷嬷并丫头小子领了行礼先行,我和纤云,弄巧一车,另有两个赶车的小厮。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一路上倒也走的平淡无奇,通了官道进了城门,北京城的熙攘便迎面扑来,进城人出城人,呵气成云;背负汉肩担汉,挥汗如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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