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工企业的女工本来就少，年轻俊美，有文化的女工就更少之又少了。这天上午，军工一车间来了个年轻的女考勤员。她叫南晓云，身材高挑，举止端庄，言谈和气。她健康的体魄，俊美的容貌，优雅的气质，立即震住了车间里的所有小伙子。车间主任老秦刚把她领进车间事务室，这件事儿就传遍了整个车间。

小伙子们像吃了兴奋剂似的，说话声大了，精神头足了，一个个挺胸叠肚，眼珠子倍儿亮，眼神儿总往事务室那边儿瞄。南晓云一走出事务室，车间的那些未婚的小伙子们，就想方设法的往她身边凑。脸儿大点儿的小伙子，还找话茬儿跟她搭讪几句。接触过姑娘的年轻人，不仅对她的长相啧啧称奇，而且还对她的人品同声称赞。这样容貌奇美，性格温和，举止大方，待人有礼的好姑娘，车间里的工友们，岁数小的没见过，岁数大的也没见过！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化名南晓云的康昭。昨天柳副政委召开的侦查会儿一结束，康昭认真的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第二天就来到了军工一车间。康昭临走时，柳副政委叮嘱她，这次到军工车间，要充分利用考勤工作的便利，迅速展开侦查工作。思想上预先不能带框子。上至车间领导，下至更夫，要全部纳入侦查视野，然后逐个排查。动作要快，目标要准。

这天上午一上班，秦主任接到了厂劳资科调配员老刘的电话，老刘告诉他，他让帮忙物色的考勤员，终于选着个好的。老刘威胁秦主任，你得请我喝一顿，锻造车间的马大胡子也看好了这丫蛋子，非得要领走，我说啥没同意，现在还在这跟我死缠烂磨，你要来晚了，我就留不住了。

秦主任三十多岁，是焊工出身的工人干部，入党已经四五年了，这几年一直在机械厂搞工运。重工企业工作环境较差，考勤员的工作十分辛苦。现任考勤员徐大姐已经力不从心，多次向秦主任提出要换个岗位。年轻力壮有文化的女工，从来都是稀罕的香饽饽，现在好不容易物色个好的，哪能让锻造车间给鼓捣走了！秦主任撂下电话，一溜小跑儿来到老刘的办公室，当面承诺请老刘喝酒，然后把康昭领回了军工一车间。

当天下午，在车间事务室，康昭和徐姐进行了工作交接。车间的考勤员的工作果然辛苦，不仅负责车间三百多职工的出勤统计，工资补贴的领取发放，而且每天还要比工人们来的早走的晚，监督上下班的工人翻牌。这翻牌考勤是日本人管理工厂时用的办法，因为这种方法简便实用，所以沿用至今。做法是将车间每个职工的姓名分别写在一个染成红白两色小铁片上，挂在铁箱里。每天早上到岗人员，亲手把写有自己姓名的牌儿，翻到白或红色一面，表明自己按时到岗。工作时间一到，考勤员便将铁箱锁上，根据翻牌情况，到岗和缺勤人员一目了然。下班亦是如此，职工离岗时要按时翻牌，没有翻牌的中途离岗和早退人员也一看便知，每月据此统计职工出勤情况，十分快捷准确。考勤员工作虽然辛苦，却可以很快熟悉车间的人员状况，会给康昭的侦查工作带来许多便利。

康昭熟悉了工作要领和方法后，立即打开职工登记表、花名册，根据上面的照片，姓名，进行人员对号。下班时，她在翻牌箱前，通过翻牌，进一步熟悉了车间白班人员情况。送走了白班的职工，她没有下班，又开始熟悉夜班工人的情况。夜班工人到岗后，她根据翻牌情况，接着翻看花名册和登记表，强化自己对夜班人员的记忆。

正当她伏案埋头工作时，一饭盒热腾腾的白菜豆腐汤和两块混合面发糕，放到了她办公桌上。她抬头看，一个相貌清秀，面色白皙，文雅和善，笑容可掬的年轻人，站在她的桌前。饭菜是他递过来的。没等他说话，康昭就认出，他是车间技术组大名鼎鼎的组长庄文浩。技术室就在事务室隔壁，康昭上午来时，秦主任特意领康昭到了技术室，和技术室的同志们见了面。见是庄文浩，康昭赶紧站起身来，打招呼道：“你是庄组长吧！”

庄工谦虚地说：“啥组不组长的，都是年轻人，你叫我小庄就行。实在不行，叫我庄工也行！”

康昭一笑，爽朗地说：“那就称你庄工吧！”

“行，就这么办！”庄工微笑同意。他把饭菜推到康昭面前，说道：“今晚我也加班，顺便给你捎带点饭，趁热快吃吧！”

康昭连忙道谢，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我换了饭票，再还你。“

见她道谢，庄文浩淡淡一笑，说道：“没啥！这里的工友们都这么实在，大家相处长了，你也会这样。得了，别耽误你吃饭，有空儿再聊。吃完饭盒不用刷，放在技术室窗台上就行了。往后有啥事儿，尽管吭声！”说罢，转身走了。

吃完饭，康昭把洗刷好的饭盒送到了技术组。正在图板前画图的庄工抬起头，关切的问：“初来乍到，还习惯吗？”

“感觉太好了！这里的人都实在，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刚出校门吧？”

“工作一年了。”

“在哪？”

“育成中学。”

“教啥？”

“初一语文。”

“怎么不教了？学校的环境可比工厂好。”

“工人是革命的主力军啊，教师怎么能比！我这个小知识分子，需要改造啊！”庄工听出她的话语里，隐含着些许无奈。

“家乡在哪？在哪念的书？”

“省城北边的一个小县城，在省城念的师专。”

“家乡解放了吧？”

“解放了！马上就土改了。省城成了孤城。”

“家里挺富裕吧？”

“还行！老家的屯子里，都是种苞米高粱的大田，只有我家有点儿水田。这些水田够坑人的，不少人都眼红，还以为咱家有多钱呢！”康昭故意叹了口气。

“在学校住吗？”

“原来是，离开学校后，在工人街租了个小房儿，先对付住吧！”

“巧啊！咱们一条道上的！我住在文化街！就是比你远点儿！”

“远点也行啊，那是市中心，环境好啊！”

康昭又问：“庄工，你几点走？”

“八点多吧！”

“到时喊我一声，咱们就个伴儿！”

“好嘞！”庄文浩爽快的答应道。

周玉龙刚敲了窗棂两下，屋内就有了反应。他听见妈妈颤声问：“谁？”

周玉龙顿觉心中一热，连忙把嘴贴到窗纸上，轻声答道：“妈,是我!小山子！”他的嗓子有些失控，声音也有点儿颤抖。

“啊！”狂喜的妈妈一声惊呼，掀被翻身下炕，赤足跑出来，不顾外面的寒风，为儿子敞开了家门。

借着微弱的星光，周玉龙看清了妈妈的脸。也许是思念儿子，也许是为儿子担忧，也许是艰难拮据的生活，总之，妈妈消廋了，憔悴了，苍老了。周玉龙心中一阵酸痛，眼睛也湿润了。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妈妈。妈妈粗糙的手，轻轻的抚摸儿子的脸。妈妈的眼泪，无声的滴落在儿子的胸前。

小娥也醒了，她拿上妈妈的外衣，急忙跟了出来。看见小娥，周玉龙不由得愣了，两年多不见，小娥长高了，长壮了，那个黄瘦的小丫头，出落成了美丽的大姑娘。周玉龙赶紧扭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小娥面带喜悦，迅速打量一下周玉龙，有点羞涩的说：“你回来了！”

周玉龙点点头，算作回答。小娥给妈妈披上了外衣，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然后，和周玉龙拥着妈妈，回到里屋。

进了屋，妈妈和小娥不由分说，把周玉龙掫到了热炕头上。细心的小娥，把棉被盖到周玉龙冰凉的腿脚上，然后躲在妈妈的身后，热切的看着周玉龙。

妈妈急切地问道：“儿子，快说说，这两三年你跑哪去了？”

周玉龙先挺了挺胸脯，然后用骄傲的口气说:“妈，儿子没给你丢脸！离开家，就到了咱们自己队伍上，参加了解放大军！”，周玉龙怕妈妈说他吹牛，没好意思说自己当上了解放军的侦察连长。

妈妈看着结结实实的儿子，抿着嘴乐，故意逗儿子，说道：“净吹牛，妈不信!那你为啥没穿解放大军的衣裳？”

儿子说：“这不是为了回来看你们，穿便服方便嘛！”为了保密，周玉龙没有说自己回来的目的。

妈妈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说的也是，虽说是解放大军坐了天下，可咱们这山沟里的坏人还没收拾净，加点小心好！”

儿子一笑，说道：“还是妈明白事儿！我这次回家，是偷着回来的，可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听周玉龙这么一说，妈和小娥连连点头。

借着如豆的油灯光，周玉龙看清了小娥的面容。小娥虽说长大了，变好看了，可却眼圈发青，面带倦容。

他故意逗妈妈：“妈，我走的这二年，小娥怎么瘦了？你没给我媳妇吃饱饭吧！”

妈知道儿子开玩笑，笑着说：“瞧你这孩子，瞎说啥哩！我还能饿着她！”

听周玉龙直呼自己是他的媳妇，小娥的脸红了，她忸怩地说：“妈说的是哩，你瞎说啥呀！有好吃的，妈先给我哩！再说，俺啥时成了你媳妇啊！”

“那你咋有点儿精神头不足？”

“人家不是睡觉少吗！”小娥说。

听到这，妈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你走后不长时间，这村里就闹开了鬼！天一黑，这村外的坟地里就鬼哭狼嚎地叫。好几个贪黑路过坟地的老爷们儿，把尿都吓到裤裆里了！这鬼三天两头的闹不算！周玉岱那两口子也跟着起哄，跳大神，拜仙狐，驱邪魔，闹得乌烟瘴气。现在村里天一黑，没有敢出门儿的！”

“那该小娥啥事儿？”

妈又叹了口气，说道：“说起这闹鬼儿，村里人虽然怕，但没有像小娥这么怕的，一听见闹鬼儿的事，就害怕的浑身打哆嗦，吓得整夜不敢睡觉，经常一宿坐到天亮。再这么闹下去，这孩子非吓疯了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