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楼梓歌私与外邦勾结，意图不轨，又专擅其权，僭侈逾制，极刑之罪数发，上心悯怀，念其曾任国之首辅，特赐鸩酒了断，其家产抄捡入官，府内壮年男子发配远关苦役，少*眷充为官奴。

四月之末，朝内动荡稍平，昔日君侧权高位重的白氏与楼太尉渐被新人替代，六部执掌使亦自国学监“广文馆”选拔才学兼备者任之，正是当朝天子门生。才高志士入得朝内，新旧交替中旧势力日渐萎靡，君主应其之变进行多重政权改制，以此层层监控，天瑞皇权得以进一步集合完备。

“幽兰姑姑，这是您吩咐的哀服。”清脆的声音随着琉璃珠帘“叮啷”撩拨一同传了进来，惠儿捧着个描金穿藤雕花的托盘进来，里面放着的便是一件细麻大襟袍。幽兰正予赫连徽墨系上银白云雁锦衣，见她进来，吩咐道，“搁下吧，你去窗边那个罩漆方盒里寻个玄色金盏菊的络子来。”惠儿应了去寻，不多时便将络子捧了过来，“幽兰姑姑，可是这个？”

她掌心中恰是一个黑色丝绳打的攒心菊络子。打络子本不过是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这样的，偏这花样与众不同，显是打络子的人兰心慧质，自个儿拆解改样子，得了这么个新鲜花样儿来。惠儿爱这络子奇巧精细，不由得笑眼一弯，说道，“幽兰姑姑，这花样儿好精致。”

幽兰听她忽而这般说来，不由得抬头瞧了瞧赫连徽墨，见他面色平静，仿若未听见那话，才嗔着笑道，“你可快去打点王爷的大衣裳吧，没几日便是皇甫大小姐及笄之礼，这些都须得细细考究，出了岔子叫人笑话。”几句话打发惠儿出去，这才对赫连徽墨说道，“王爷，您也别太伤怀了，晴儿的事儿也真不是咱们拗得过去的，如今她人都去了——”

“幽兰，宫里头的事儿不是少说为妙么？”赫连徽墨却将她打断了，容情皆是淡漠，只将那细麻大襟袍抖落开来往身上披。幽兰见了忙去服侍，替他整理好，又拿了金盏菊的络子过来，要系在腰间。赫连徽墨伸手挡了，说道，“不必了。”想了想，又道，“你把她打点的这些玩意儿都处置了吧。既是不要我伤怀，这些倒是不见为好。”

幽兰一怔，瞧着容色冷冷的赫连徽墨，又将手中的络子攥了攥，只作微笑，“是，王爷，幽兰自会处置了。您可是这会儿就去云宸宫？”赫连徽墨这才露出淡淡笑意，说道，“今儿你也别去了，我自己过去就是。”幽兰虽有不解，却也不多言，只将小巧一只紫藤穿花流烟盒捧了过来，说道，“王爷，轻霄香并着寒江落雁炉都在里边。”赫连徽墨接了，笑道，“如母妃当年所爱的，约莫也没几个人记得了。”

幽兰神色微有悲凉，手中那玄色络子又是紧了紧，绳结硌在掌心有些痛，“如太妃最是体恤我们这些宫人，那么一个温良如水之人，却是每尝我们受委屈的时候都会挡在前头。”话音悄然落下，她又是抬了眼，佯作笑容，“倒是王爷孝心可嘉，如太妃定是心中宽慰的。”想那正经是如太妃所出的七王爷都不曾年年拜祭，便是叫人心中凉了许多。

赫连徽墨似笑非笑，只将紫藤盒子轻轻托起在腕间，转身往外走去。幽兰赶着去撩起帘子，却在他离去时候，那散落的一缕青丝拂在手背，发丝凉如水。幽兰未曾跟上去，倒是不由得摊开掌心，那玄色攒心金盏菊的络子精巧如斯。

这络子是晴儿见王爷承丧母之痛，怀伤不已，便自行照着如太妃所爱花卉打来。其间反反复复琢磨，竟是彻夜不眠，纤纤十指在线绳上来回拆解穿引，好容易打了出来，那根根指头也磨出了水泡。而打成的络子宛若金盏菊绽放，精巧自不比寻常，因是服丧之佩，玄色压来，又偏显得端凝，王爷见了自是十分喜爱，服丧三年全是佩着它。此后每逢太妃忌日，也定是带着去拜祭，可如今，打络子的人不在了，便是连这一概物事都不要了么？

春意微熏，南风悄至，将那剔透晶莹的琉璃珠子拂起，“叮铃”声响在卧房中缓缓流动，愈发显得这房中清寒，幽兰猛然转身，环顾四遭，却是身子一阵微颤。

而此刻赫连徽墨沿着晖落静流慢慢儿走着，道旁全是冰心梨树，虽仍是盛花期，但盛极则隐现衰态，这一路上的璀璨花蕊便带着几分荼蘼。赫连徽墨脚下更是慢了些，抬头望那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白花瓣儿。这几日，即便无风，白到几近透明的梨花亦是这般归于尘土，倒应了那朝堂之上的景致！念及此，他双眸凝起清冷，却把个灿烂微笑挂在了唇边。

“梦姐姐，你别躲我，你出来啊！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哭给你看！”前方不远忽而传来少女娇嫩的呼唤，说着话带着哭腔，那声音细细的，亦是小心翼翼的。赫连徽墨望了过去，却是个身罩银底掐金团花半臂，腰系粉色飞鹭碧波纹云锦襦裙的少女。她梳着的分髫髻上不过是花穗缠枝钗及数支玉笄，本非华丽之妆，却是因她回转顾盼，眼神儿纯清动人，倒赛过了周遭绚烂花海。

许是听到她不成威胁的话语，那花丛中陡然传出笑声，随即便跳出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与那先前少女相比，虽也是襦裙披帛在身，却一丝女儿家的娇俏皆无，满头乌发竟只是松松打了两条辫子撂在身前，毛毛的发辫也是显出了这姑娘家并不在意自个儿的外貌。她嘻嘻一笑，伸手刮了下那姣美少女的鼻子，假意斥道，“还说和我玩儿呢，找不到我就耍赖？我看以后都不要和你玩儿比较好。”

“梦姐姐，不要啦，盈盈知道错了，你若不和盈盈玩儿，那盈盈就真的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梦姐姐真是这般忍心么？”那姣美少女伸了小手去拉她的袖幅，半是撒娇半是祈求的神态叫人不舍。那高个子少女便只得长长叹了口气，伸了手揉了揉小妹妹额前密密的发帘，笑道，“好啦，我知道啦。你这一撒娇，我可只能举手投降了。”

见她二人说的热闹，赫连徽墨倒不禁一笑，缓步走了过去。本就没有几步的距离，他一靠近，那高个子的少女便先瞧见了，面色微微一怔，随即便拉了身旁的妹妹施了礼来，“十一皇兄安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