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昆仑墟，顾名思义，处昆仑墟中偏西一隅，是历来西王母所居之地，静水潺潺，祥云缭绕，烟乐晴明，日日夜夜有青鸟仙子化作鸟身盘旋高鸣。

王母所居的出云宫殿在蜿蜒峭壁之上，昆仑上下，则是四野青鸟仙子的居所，如同凡间村庄星罗棋布，疏疏朗朗，自然也是仙风飘渺。

一座木屋落于山脚，周遭是空旷野地，只它一座伶仃杵着。

木屋中门扉紧闭，一片昏暗无光，炉灶上有药盅“咕嘟咕嘟”的煮着，时时将盖子顶开几丝缝隙来，满室浓重苦涩药气。一名身着墨色薄衫的男子站在窗棱边，满脸疮痍伤疤，手指苍白，在木棱上一叩一搭，时不时轻声咳嗽两声。

这时另一道纤浓合度的细致身影从内室走了出来，却是一名姿容淑艳的女仙，一头长发绾成了髻，拿一根艳丽青蓝鸟羽当做发簪簪着发，一色水蓝衫子不胜风力，显见便是西昆仑墟处处可见的青鸟仙子。

她看着窗前男子，暗暗叹了口气，拧了眉头，自墙边取了一件厚厚棉衫走过去，想要覆在男子身上，却被男子轻轻隔开。

“不必。”男子一脸萧索，话语清寡，眸中光线依旧聚在。

女仙眸中温婉，依旧坚持，“还是将这后衫子穿上罢，莫要着凉了的好，这西昆仑墟的地脉里皆是寒玉地床，比别处要凉上许多，且你的身子也不好，难得聚起来的仙灵，这是要将它冻散了么。”

男子突然有些难得的黯然起来，“这一口执念的仙气散了数次，大抵过不了多久，也就要散了。”

“那木闲歌呢？我初初陪着你躲了她六百多年，从西昆仑墟到幽冥地府，又从三千凡界躲到西昆仑墟，每一次都在她就要找到你的时候抽身而退，久鸢神上，我…我替你心疼，你受了这么多苦，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女仙眉目彻底拧在了一起，手中的帕子也被揉得皱皱巴巴。

这黑衣男子，便是凡间与闲歌遇上过的鸢寂。

他转过身来，缓缓道，“可叹我现下，毫无资本去寻她，就连自己这一条命，也只是吊在此处，悬而未落罢了，指不定哪日，便彻底魂飞魄散了。所以，让她还有个目的的寻找，比哪日见我彻底离开，要来得没那么伤心失望。”

女仙抱着棉衫，目光柔柔看着他，心中痛惜，“神上，若是你真不想让她寻到，便让我来侍候你余下一生罢。”

鸢寂淡笑一声，“戚缳仙子，久鸢早已不是曾经的久鸢，久鸢这一生，也只有一个夫人，叫木闲歌。仙子之心意，我明白，却无以回报，只能对仙子说一声对不住。”

戚缳结着眉头，叹了一声，“哎……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神上便那般爱极了木闲歌，依往日看来，她行事放荡不羁，又酗酒，偶尔发起疯来还蛮不讲理，滥杀无辜，她……哪里好了……”

鸢寂看着她，笑容隐了下去，“闲歌向来生性跳脱，爱憎分明，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仙子，鸢某不大喜欢听别人说我家夫人坏话，若是仙子不应，那仙子也不必跟着鸢某了。”

戚缳忙摆着手，“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神上……我只是……替你不值罢了。”

鸢寂淡淡道，“没什么值不值，千金难买一个乐意，一个两厢情愿。”似乎想起了什么，鸢寂轻轻笑了起来。

戚缳注意到，鸢寂每逢说到木闲歌时，脸上便成了往日截然不同的表情，就连这些年里，天劫落下时，他也能含着笑，由着头脸与身子被损坏得千疮百孔。

戚缳本是王母座下一名普普通通的青鸟小仙，每七七四十九日，化作原身青鸟，展翼绕西昆仑墟盘旋飞舞一次，为凡间祈祷普降福泽。

七百年前，戚缳一次夜里在昆仑墟下浣衣时，偶然见得天边急速掠来一道祥瑞银光，仙气缭绕翻卷，不过弹指一挥间，那道光便直直落进了她面前浣衣的河中，搅得河中水气四溢，不断翻滚。

过了许久，这动静才停下来，她探身淌过河中去看，却是陡然惊了那么一大惊。

河中半空里，静静停着一道仙障织成的透明厚茧，不断闪耀着淡淡的七彩辉光，戚缳识得，她曾有幸听王母讲法时听说过一次，这是尊贵上神坐化涅槃的辉光。

那仙障里间包裹着的人，岂不就是一位上神咯？

戚缳捏诀，腾云翻上了那层仙障之上，待看清了仙障里的人，一向端方有教，温文淑婉的她也差点一个控制不住就要跌下云头。

仙障里静静躺着一个墨衣男子，便是现下的鸢寂。只是当时那仙障里悄无声息的男子还没有现在满脸满身的疮痍伤疤。他似是在深眠，双眸紧闭，面容清癯雅洁，眉目如画，碾雕琢磨，羽睫高高翘起，双眉紧锁，一副执念颇深，有愿未竟的模样。

戚缳有生以来，自认为在西王母的蟠桃会上所见俊俏仙君多了去了，却也没见过如斯美人。

她方将手触上仙障，里间那人却倏然睁开了眼，墨眸中深沉平静。

“这里是……西昆仑墟？”沙哑的嗓音，含着莫名诱惑。

戚缳立时惊得不知所措，“回神上，此处正是西昆仑墟，四野昆仑山脚下，小…小小仙名为戚缳，是西王母座下司祈雨求福的青鸟仙子。”

“哦……”

仙障内便再无声息。

戚缳心中如同揣着一只幼鸽，扑棱棱直扇着翅膀。

她只知，此为一见倾心。

再后来，便是她将鸢寂带回了自己的居所，却陡然发觉这名上神受伤颇重，仙元破碎，一身精血尽失，三魂七魄也是如同风中灯火，摇摇欲散。

这样的神仙，该是早就魂飞魄散才对，鸢寂却硬生生凭着自己一心执念，稳住了三魂七魄，守着一口气，一边尽力吊命，一边躲着四处寻他的闲歌。

这期间，戚缳一直跟随着他。她只当情不知所起，而爱得单纯与钦佩。

可从此鸢寂的身子却比普通凡人还要虚弱，一身精血失尽，便只能一百年引一次天火荒雷，来集天地间散乱灵气，以此来重生一身的血气。

生死人，肉白骨，活鲜血，这其中自然是苦不堪言，她看着天雷荒火落于他身，毫无仙障遮挡，泪盈于睫。

鸢寂却始终不发一言，虽然没赶她走，却也没对她这算是救命之恩有多亲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