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玄色总觉得薄荷有点不对劲,哦,不是不对劲应该是很不对劲。
且先不说她没有再不分白天黑夜的死缠着他了,就拿她每日好吃好喝一脸笑眯眯的侍候他,他就觉得浑身都是毛骨悚然。
典型的黄鼠狼給鸡拜年,不安好心。
但是他却又偏偏说不上她哪里不对劲,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的,浑身不安。
近日薄荷勤快了,但他却越发的嗜睡了起来,每日吃完饭食便会到竹床上去睡上一睡,如果强打起精神起来的话,身子便会越来越乏,直到再次沉沉睡去为止。
这日正午,玄色刚吃完薄荷送过来的饭菜便又迷迷糊糊的将椅子拿到屋外的葡萄藤下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
紫袖垂地,阳光斜斜透过葡萄藤在他脸上洒下了斑驳的光痕,晃晃悠悠的,就像一只栖息在绿叶上的蝶。
薄荷双手隐于袖中,左手紧紧的捏着一个白底蓝花的小巧瓷瓶,脸上的表情也在树影下晦暗不明。
嗜睡散已经给他下了六天了,这周围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她差不多都找了个遍,却还是没有看见女娲石的影子,如今看来也只有在他卧室内找一找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如今在女娲石还未找到之际就只有暂时委屈他先睡一睡了,待找到女娲石之后她一定马上给他解了这药。
昆仑山的地质跟不周山不同,这里山中的岩石较为坚硬,并不能挖几个像不周山一样冬暖夏凉的洞,所以玄色便用昆仑山上特有的翠竹与梧桐树盖了一间清雅的小筑,取名:踏青。
踏青小筑屋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不管春冬都有漂亮的紫色小鱼在里面游着,而屋前便是我们刚刚看到的一大片新绿的葡萄藤。
起初跟着玄色到这踏青小筑来的时候,她还真不相信他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居然会将窝打理得如此清雅舒适,但相处久了之后,薄荷便愈渐发现玄色清俊的外表跟他孩子般纯净的内心一点也不符合。
踏青小筑之内只有一些简单的竹制家具而已,一眼便能望到底。但秉着不找到坚决不放弃的精神,薄荷还是很卖力的在屋内四处找寻了起来。
床上床下,柜里柜外,甚至连书桌的笔筒内她都统统翻了一遍,但很可惜的是,仍是没有见到半分女娲石的影子。
“该死的,到底在哪里呢?”薄荷双手环胸立于屋子中间,有些懊恼的想到。
“你是在找女娲石吗?”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薄荷想也未想便应道:“你怎么知道?”待说完之后薄荷才惊觉说错了话,捂着嘴回头,便看见靠在门栏上皮笑肉不笑的玄色。
“你以为你的嗜睡散当真对我有用么?”玄色高大的身影渐渐逼近,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冷压迫。
“这几日装睡还真是麻烦你了。”薄荷两眼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早就改想到以玄色那种养了上万年的老狐狸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上当,终究还是自己太过草率了啊。
“为了离烬你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玄色冷冷的看着她,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黑色的眼眸竟渐渐泛出了隐约的紫罗兰色。
平日在天宫内早就听那些小仙娥们把这三上神的破事儿都说遍了,当时说道眼睛的时候,她曾隐约记得一些,好像是说玄色的眼在平日都是墨色的,但当他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一双眼边会逐渐变为紫罗兰色,而且情绪起伏越大,紫色便越妖异。
而现在玄色的一双眼便逐渐由墨色转为紫色,初步估计,他绝对是在生气而非高兴。
“这个……好说……好说。”碍于某人怨念丛生的怒气,薄荷又很没出息的软了下来。
“好说?”玄色冷哼,提高了语调:“你当真就那么爱他?”
薄荷嘿嘿一笑,故意左顾右盼道:“这个嘛……也好说……”
“不准装傻,我要听实话。”玄色张着他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表情很是严肃。
“嗯,应该算是吧。”碍于玄色的淫威,薄荷只得忒老实的点了点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手指。
“什么叫应该算是?”玄色语气缓了缓。
这人就非得戳人家伤疤么?薄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意思就是我对他有意思他对我没意思对别人有意思呗。”
玄色挑了挑眉,被她那些有意思没意思的绕得有些头晕,不过还是从她语气中猜出了大概。
“既然你知道他对你没意思,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管他的死活?”
“我也不想管啊。”薄荷苦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可是这里放不下。”
“再说了,这次本身便是我连累了他,救他实属当然。”
“你连累了他?”玄色又是一声冷哼:“据我所知离烬的法力应该还没有那么差吧。”
“当时我们遇到了一公一母两头梼杌,他将神器崆峒印火麒麟给了我,自己去引两头梼杌到南海之上,一时不慎便受了重伤。”
“他居然将火麒麟给了你?”玄色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你当真会救他?哪怕你救了他他还是不爱你?”
“对,我会救。”薄荷弯了弯眸子,笑道:“我救他不是为了要他的报答,更不是要他的爱,这是我欠他的,我理应还给他。”
玄色的问题在不久之前她也问过三圣母,当初还不能理解的话,此时居然一下子便感同深受,由此可见,这情还当真是件奇怪的事儿。
“其实,要我借你女娲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玄色垂了垂眼睑,淡淡一笑道:“但前提是,你可以用什么东西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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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宝贝?”薄荷半眯着眼,狠狠的瞪了玄色一眼。
“看你也不像有宝贝的模样。”玄色斜睨了她一眼道。
“那不就成了。”薄荷轻哼:“既然知道我身无长物,你还找我要宝贝,难不成还要姑娘我陪你睡上一宿不成?”
话刚脱口薄荷便又后悔了,她这不明摆给自己添堵么?这玄色不答应还好,要是真应了下来,自己又怎的好找借口反悔呢?
正当薄荷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的时候,身体却突然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只听玄色说:“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便让你换了那女娲石罢……”
玄色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中似有紫色水波翩然涌动,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愤怒。
好半晌,薄荷才从他那句话中醒悟过来。
“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薄荷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了几下。
“你说呢?”玄色轻笑,温柔的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一个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愤怒,那很可能代表他的在乎。如果一个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轻浮而愤怒,那就很可能代表他的爱情。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这是很早以前白晨告诉她的话。
那现在,她可以把玄色的话理解为在乎或者爱么?
“玄色,你是不是……喜欢我?”薄荷抬起头,迟疑的问。
玄色,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问他。
玄色,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也问自己。
“否则,你为什么会生气?”
否则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是啊,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玄色低头,正好看见薄荷蓝色的眼,干净得仿佛大雨冲洗之后的天空。
她就这样干净的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最后的答案。
心,突然就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混乱了起来。
他猛地推开了她,转身往外冲了出去。
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脚步踉跄着,混乱着,踩碎了一地的阳光。
薄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也是半喜半忧。
喜的是,在她豆蔻末梢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为她而心乱,会因为她而愤怒。
忧的是,在她豆蔻末梢她爱上那么了一个人,只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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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就这么凌乱的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任凭草屑与泥土沾污了他华丽的紫袍。
他想不出自己可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前方的气温渐渐湿润了起来,有氤氲的白雾在葱郁的树林间环绕。
原来自己竟是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初次与她相遇的白玉池。
玄色笑着摇了摇头,拨开了岸边的紫色花朵慢慢走到了白玉池边。
仿佛又回到了初遇之时,她莽撞的搅乱了这里的宁静,那样无礼的就直接冲了进来,看着他的眼,说:“ 我是薄荷,天界掌管百花园的花仙。这次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借我女娲石去救离烬上神一命。”
其实,那个时候就该清楚,如果不是离烬,她根本就不会来到这距不周山几万里之遥的昆仑山吧。
然而,现在他却也庆幸,如果不是离烬,他也根本不可能遇见她。
人的一生朝生暮死,昙花一现。
但起码,他们都还那么灿烂的盛开过,那自己呢?
有人说这世界上最悲哀的表情表情便是没有表情,那水中面无表情的自己究竟又在悲哀些什么呢?
他很清楚的记得,玄青在死的时候曾那样绝望而颤抖的拉着他的手说:“哥,这辈子你都不要爱任何人……”
玄青是他唯一的妹妹,很多很多年以前,因为离烬而死。
虽然到现在,那份恨意早已不复当年的强烈,但却仍就深埋在心底无法释怀。
不想让她救离烬,除了对妹妹的那份恨以外,更多的应该是担心她最终也会因为离烬……而死去吧。
离烬看不见的时候是一个样,能看见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
而玄青便是爱上了秋季温柔的离烬,所以才会那样奋不顾身的爱了其余时候的他。
最后呢?
当他抱着玄青的尸体去找他的时候,离烬除了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死了吗?真是可惜呢。”之外,便再无多话,甚至连一个悲伤的表情都吝啬给与。
那时候的他,已经全然忘记玄青是为了他而死。
为了他的一句,那魔界之花挺漂亮的,不如你去替我摘来吧。
然而现在,又有一个他同样在乎的女子为了离烬奋不顾身,他当如何?他该如何?
露水浸湿了衣摆,这一夜,他竟是徒步登上了高耸入云的昆仑山。
紫色的裳在青青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玄色静静的坐到了昆仑山最高处,似看着下面不断翻腾的云海,也似看着下面跌倒起伏的人生。
“啊,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传来薄荷抱怨的声音,玄色诧异的回头,便瞧见薄荷一瘸一拐的抱着一坛子酒摇摇晃晃的向他走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薄荷白了他一眼,把酒坛子一搁,便不客气的在他身旁坐下。
天知道这个玄色上神发什么疯,居然半夜来爬昆仑山,害得她居然也发疯跟着他一起爬。
阿弥陀佛,这世界还真是疯狂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玄色扫了她一眼,打开酒坛往口中灌了一大口,淡淡的问。
酒的味道还很青涩,但却有一股异常的清香,饮下去之后口腔内到处都弥漫丝丝沁骨的甜。
“我不告诉你。”薄荷眨了眨眼,伸*过玄色手中的酒也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这酒是你酿的?”
“嗯。”薄荷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说:“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这梨花酒还是要用翡翠杯来饮来更有味道呢。”
“不怎么好喝。”玄色抢过薄荷手中的酒坛又饮了一番,淡淡道。
“去你的。”薄荷轻哼:“明明表情就一副好喝的要死的模样,却偏偏死鸭子嘴硬。算了算了,姑娘我大方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泛白的云层在天边无穷无尽的翻腾,玄色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梨花酒又饮了几口,才蓦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紫中透着黑放到薄荷手中说:“这便是女娲石。”
薄荷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攥紧了手中的石头,疑惑道:“为什么突然想给我了?”
玄色摇了摇头,又道:“陪我看完这场日出你便走吧。”
“好。”
薄荷欢喜的将石头收进怀里,并未瞧见玄色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只是,那一日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看见昆仑山的日出。
因为,看似很好的天气,居然很意外的下起了雨来。
就好像是上天故意让他们就如这场未出现的日出一样,在彼此的生命中留那么一场遗憾。
次日,薄荷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玄色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回去他们平日居住的小屋,也并未发现玄色的所在,只有昨日玄色睡卧的竹椅还在葡萄藤下吱呀吱呀的摇着。
分离的时候不见面,也许便没有了离别的感伤。
薄荷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将近半年的踏青小筑,最后还是踩着一朵祥云飞向了不周山的方向。
在云端奔走的时候,隐约听见天地间好像四处都在飘散着一首没有词的笛曲,《深秋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