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结局二 转眼生死空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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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时打时停地耗了多日,双方都已出现疲态,粮草也日渐不足。

北越最后的总攻,终于即将开始。

这一次,夜骐没有选择突袭,反而是预先下了战表给苏浅,告知进攻的时辰。

苏浅苦笑着对送战表的人说:“告诉你们主上,感谢他的提醒,但战场上只有对手,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当使者将苏浅的原话带回,夜骐以手覆额,沉默许久……

而苏浅,真的没有手下留情。可以一次发射二十支箭的床弩在城楼上逐次摆开,每支箭簇上都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投石机也已准备好,因封城四周都是沙漠,无足量巨石,便以铁弹代替,蓄势待发;而城门,她也布以重兵,以防敌方硬闯。

她已准备好,决一死战。至于其他,现在没时间再多想。

午时到了,夜骐望着城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耀眼凤旗,缓缓举起手,停顿片刻,再重重落下,战鼓声随即响起,攻城正式开始。

北越军分作三股力量,弓箭手劲射城墙上的守军作掩护,突击组以云梯攀墙,最后一队则以重木撞击,烈火焚烧来强攻城门。

白天的进攻,比夜晚更为准确凶猛,而大骊军队也是拼死抵抗,双方皆死伤惨重,只见一拨拨的人倒下,然后又由另一批人顶上。但毕竟兵力有差距,大骊逐渐不敌。

直到夜幕落下,大骊军才找到了机会,将大批火把伸出城墙之外,使北越军视线受扰,看不清守军具体方位,而被落下的火弹砸伤焚烧,攻势减弱。

夜骐下令暂时停止攻势,在回望了一眼那座烽火中的危城之后,率军后撤。

苏浅微微松了口气,可是当她看着城楼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却又重新陷入悲伤。

她知道,大骊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有宫人端来饭菜,她只摇了摇头。

“陛下,您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您若是倒下,我们可就失了主心骨啊。”旁边的人劝说。

她只得勉强拿起筷子,木然地往嘴里送了几口米饭。

而就在这时,有人惊慌地冲进内厅:“不好了,不好了……粮草库着火了。”

“什么?”苏浅一惊,手中的银筷顿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她立即起身,一路小跑去往仓库。

虽然在发现失火之后便迅速扑救,但是火势太大,借着风力,已将绝大部分粮草烧毁。

苏浅站在那熊熊火光之前,唇角泛起一抹颓然的苦笑。

这必是城中暗作所为,好,好啊。

本就粮草匮乏,封城又是沙漠中的孤城,与其他地方距离甚远,补给困难。

如此,这城定是守不住了。

这时,封璃也闻讯赶到,看见这种情形,极力想安慰苏浅,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好半天只说出一句:“有些事,他也有他的苦衷。”

“我不怪他。”苏浅缓缓地摇了摇头。

北越收服东楚,灭了西桀,统一天下之势,已不可逆,大骊又怎么可能永远偏安一隅。

这场战争,即使不发生在今日,也会发生在将来的某个时刻。

而若大骊的国君不是她,必定早已发生,绝不可能还为敌国留出大半年的缓冲时间。

她也相信,即便真的城破国亡,他也绝不会为难她,自然会保她周全,好生安顿。

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国之主呵,担负的,是整个大骊的命运,而不仅仅是那个和他相爱的小女人,只需一方庇荫,便能苟安于世。

“回去吧。”她低低一叹,吩咐其他人善后,便转身离开,封璃也只能叹息着跟上。

到了王府,苏浅独自进了房中,坐在凤歌床边,怔怔地凝视着她的脸。

许久,有泪滴下,她凄然一笑,握紧了凤歌的手:“对不起,我只怕要连累你了。”

缓缓起身,她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划下,鲜血顿时涌出,一滴滴流出桌上的瓷罐,直到全部注满,她才用布条止住血,然后将罐盖用蜡油密封。

她把封璃叫进来,将那瓷罐递到他手上。

温热的触感让封璃一愣:“这是什么?”

苏浅低下头:“我……不能陪凤歌了……所以……”

她还没说完,封璃就一下子明白了,低吼出声:“你傻啊,居然这样!”

苏浅不语,许久才哽噎开口:“你今晚,就带着凤歌走,这罐子里,有我让太医特配的止凝药,应该还能撑些天,包裹里还有续命补药,你看能不能……找到法子……救她……”她再说不下去,失声痛哭;“我对不起凤歌……对不起她……”

封璃握紧了拳,许久才慢慢舒展开,按着苏浅的肩膀,声音沙哑低沉:“别多想,也不要做傻事,总会有办法的。”

“好。”苏浅点头,勉强微笑:“那我……先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封璃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退出了房间。

看着她们房中的灯烛熄灭,封璃在黑暗的院子里默站了许久,最后回自己房里换了夜行衣,自封玦那天告诉他的密道,悄悄出城……

当他接近北越军营,被守兵发现,弓箭立刻上弦,厉声高喝:“谁?”

“大骊使者。”封璃回答:“我要见你们主上。”

对方眯缝着眼打量他的装扮:“有何信物?”

“无需信物,见了你们主上,他自然能认得出我。”封璃眼神冷然。

两个守兵被他的气势镇住,交换了个眼色,随即派人前去通报。

而夜骐在听完之后,初时一愣,马上命令传召。

封璃进账那一瞬间两人的对视,使夜骐即刻认出了他,挥手将其他人全部摒退,讶异地问:“怎么是你?”

“说来话长。”封璃此时,无心讲述之前的那些事,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来劝你放弃攻城。”

夜骐怔了怔,没有做声。

“我知道,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我的话不见得有说服力。”封璃自嘲地笑笑:“天下于你,已是唾手可得,而你也不舍得放弃十年辛苦谋划,可是,你的对手,是苏浅啊。”

他长长一叹,夜骐低垂的眼睑下,也是眸色复杂。

“我不会伤她。”半晌,夜骐才开口。

“可她如今,是大骊之君。”封璃望着他:“她当日,曾在城头盟誓,要与大骊共存亡。而今夜,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夜骐心中一颤:“什么?”

“她以刀割腕,为凤歌存下最后的蛊血。”封璃的声音里,满是沉重。

夜骐抬起眼看着他,嘴张了又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封璃摇头叹息:“夜骐,若是你破城,她必定会以身殉国,无颜苟活,你真的忍心吗?”

夜骐心中剧烈地痛,紧紧闭上眼睛。

“天下固然重要,可若真的因此失去了那个人,到时候再怎么痛苦,都已经晚了。”封璃的唇边,有怅惘的笑:“就如我看着昏迷不醒的凤歌,那种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情,当真是生不如死。要知道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个字,就是‘后悔’。”

幽然一叹,他再没停留,拱手告辞而去。

他走后,夜骐怔然独坐在帐中,整整一夜……

次日清早,他写就两封密函,分别传给封玦和陈阅。

当封玦将他的信看完,震惊不已,许久才回过神来,望着远处的天际,轻声叹息。

陈阅收信之后的反应,也同样愕然,但最终只能苦笑,命令守兵,赶赴封城,而封玦也随后率军回撤。

当城中的苏浅听到这个消息,颇为讶然。旁边的副将猜测夜骐是想调回陈阅增援,速战速决。

这也有道理,毕竟陈阅大军,是夜骐麾下最精锐之师。

但至少,封玦也回来了,她终于也安心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天,北越军再未发动攻击,似乎真的是在等陈阅。

而封陈两支大军,分别自赤河两岸出发,几乎是同时抵达。

封玦并未入城,而是直接在城外摆开阵势,并托人带话给苏浅,让她不要贸然开城门,以防北越军乘虚而入。

苏浅看着两军对峙,为封玦担忧不已。

而夜骐有了陈阅做后援,显然底气更足,丝毫没把封玦放在眼里。

不多时,便使人前来叫阵。

双方先是各派两名副将出战,一胜一负打平。

到了第三局,封玦亲自出战,陈阅出列请缨,夜骐却一摆手,嘴角微勾:“朕与封王爷是老朋友了,这次正好相互切磋一下技艺,增进增进感情。”

陈阅只得退下,夜骐则策马来到正中央,对封玦笑着招手:“来啊王爷,我们二人,也好久未交过手了。”

封玦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便迎了上去。

城楼上的苏浅,看见这一幕,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夜骐和封玦的武功,本不相上下,只是一个阴狠,一个凌厉,双方缠斗起来,只见刀剑翻飞,人影缭乱,旁人根本无法靠近跟前。

苏浅的心,越揪越紧,几乎拧在了一起。

这两人,无论伤了其中哪一个,都非她所愿。

忽然,只见封玦的上半身往后仰去,几乎贴上马背,而一枚飞镖自他胸口上方滑过。

苏浅不禁有丝愤怒,在两军对垒之时,夜骐居然还使用暗器,未免太不够磊落。

她立刻命令身边的官兵,擂鼓一声。

夜骐似被这鼓声吓了一跳,身形骤然滞住,封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刀便飞掷了出去,直中夜骐的左腹,穿身而过。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夜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突发的惊变,身体却直直从马上坠落。

“夜骐。”城楼上的苏浅,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喊声,随即跌跌撞撞地冲下去,不顾一切地让人打开城门,朝着夜骐直奔过去。

跑到一半,她被散落的马蹄铁绊倒,却似乎不知道疼,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夜骐就那样半撑着身体,在原地不动,眼神哀伤地看着她。

她终于到了他面前,却像个受了惊的孩子,只站着拼命发抖,拼命地流泪,不知所措。

夜骐轻轻叹了一声,眼中也起了泪光,抬起手,握住她的指尖,叫她的名字:“浅浅。”

苏浅的身体,一下子软倒,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

从夜骐体内流出的鲜血,已染红了身下的黄沙,也染红了苏浅的衣襟,他用指腹不舍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还在温柔地哄她:“浅浅乖……不要哭……”可声音已是断断续续。

“你会没事的,是不是,你会没事的。”她拼命抓紧他的袖子,慌乱地大喊:“大夫,快找大夫。”

“没用的,浅浅。”夜骐胸膛一震,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将她按在自己的肩头,在她耳边艰难地说:“听话……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苏浅哭喊:“你不许丢下我。”

可是夜骐的手,已经颓然滑落,眼睛还是睁着,目光凝滞在最眷恋的那一刻。

连风,都似乎停止了。苏浅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就那样呆呆地跪着,手臂却仍旧没有松开半分,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阅走上前来,咬牙低喝:“请将国君的遗体交还给我们。”

语毕便去拉扯夜骐的胳膊,苏浅疯了似地挣扎,却最终还是被强行架开,她看着他们将夜骐抬走,哭着一遍遍喊他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再也喊不出来,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躺在王府中的床上,床边站着封玦和封璃。

封玦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苏浅的眼珠迟缓地转了转,忽然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疼痛又在一瞬间将心扯碎,泪汹涌而出。

“真的,抱歉。”封玦别开眼,手在身侧握紧。

苏浅闭上眼,摇了摇头。

封玦并未做错,在家国危难之际,若有机会刺杀对方主帅,怎么可能不动手?

只是那个人,是夜骐。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嗓子如火灼过一般嘶哑。

封玦和封璃对视了一眼,终于慢慢退出,封玦走到门口时,又回望了一眼被子中那个哭得颤抖的身影,眼里有强烈的疼惜和愧疚……

而北越在那一夜间,已经全部撤兵,回国治丧。

当苏浅坐着马车返回帝都,一路上,她都不言不语,甚至不拉开窗帘。

她害怕,当看到路途中那些熟悉的景致,便会想起曾经,她和夜骐在这相同的旅程中经历的点点滴滴。

心已经没有痛感了,仿佛那一块,已经彻底被掏空。

她也不流泪,眼中似已干涸。

如今,她已是无心无泪的偶人。

回到宫中,她强打精神,去赴盛大的庆功宴,觥筹交错间,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细看却会发现,眼神似失了魂般,一片空茫。

封玦不忍,宣布女皇此次征战过于劳累,身体虚弱,需静养数日。

她未反驳,回到宫中便倒头大睡。

她只盼,能在梦中,再见到夜骐。

可现在,就连这样微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她的梦境永远混乱,赤红的黄沙,招展的凤旗,堆积的尸体,唯独不见他。

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她就这样整整躺了七天,除了给凤歌喂蛊,她几乎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

终于,封玦冲进房中,对着她大吼:“你不活了吗?就这样随他去死?那凤歌呢,我们呢,大骊国呢,你都不要了吗?”

苏浅咬住嘴唇不语。

封玦慢慢走近她,声音变得低缓,眼神伤感:“你忘了吗?他也要你好好活着。”

苏浅身体一震,眼中慢慢凝结出水汽。

是,他让她好好活着。

可是已经没有了他,要她怎么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让你只要得到他一个拥抱一个吻,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不会每一点温暖,都恰好那么熨帖地落到你心上。

不会用那样宠溺的语气,叫她“浅浅”。

夜骐,你真残忍,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叫我独自留下?

“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他。”封玦将苏浅拥进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苏浅轻轻推开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怪你。”

只怪命运,安排如此残酷的结局。

“好了,我想吃饭。”她强自撑起身,假装已打起精神。

封玦知道,她只是怕他太内疚,心里更是百味杂陈,点了点头:“好,我去给你传膳。”

待他离开,苏浅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凤歌,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可眼泪,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听话地涌出眼眶,止无可止……

之后的日子里,她似乎真的渐渐恢复如常,连眼底的悲伤,都仿佛已经淡了。

她依旧每天上朝,处理政事,陪伴照顾凤歌,吃饭作息也十分稳定。

周围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当每天深夜,所有人都入睡,她都会从秘藏的锦盒里,拿出夜骐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信,一字字一行行地反复读,哭了笑,笑了哭。

夜骐,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等有一天,我身上的责任能够卸下,就去找你。

你一定不要走得太远,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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