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老子把人家脾脏打破裂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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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一阵灰喜鹊从天空飞进林来。

我们离开了摔跤的那一块草地,悄悄进入身后的一大片松林,不说话,像贼一样勾着腰,找地方埋伏下来。

灰喜鹊喜欢在树梢头待着,叫着。我们坐在地上,举枪朝天打。被打中的灰喜鹊潇洒地洒开翅膀,旋转着落地,那情景美丽极了,那一年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保护动物,还不知道我们的行为的罪过。

母山山顶有一处灰喜鹊最闹,林子也最大,我们又转移到那里,准备在那里大开杀戒。

可是,突然,看林的老头出来了,把我们吓了一跳。他看到我们是打鸟的,没说什么,可他的狗总在叫,灰喜鹊就飞走了。

我们到老人的茅棚去要水喝。

石小锁问:“老人家,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急不急?”

老人说:“我一个人过,有什么急的?”老人在空地上用一只黑锅烧水,他正点火。小屋水缸里的水很清,我们舀着喝了,冰凉的水顺着食管下去,抵达我们的胃。

我们和老人说:“我们在你这里烧鸟吃吧,你这里有没有酒?”老人指着一条下山路,说:“六里路有小店。”我们笑着,就走了。临走时,石小锁回身,大声问:“大爷,有没有老太婆来看你?”

那狗又叫起来,为我们送行。

山腰灌木丛里有鹁鸪在一对一对地飞、扑腾,它们在田野里吃饱了稻谷后,回来发情交媾。

我们也激动起来,因为鹁鸪肉多,比灰喜鹊实惠。我们三个人分散开,两个人打枪,一个人拎鸟。树林里太静了,一点脚步响动就惊了它们,碰出树枝声也会惊动它们。

它们就躲在我们身边,有时我们走到它屁股后面它才飞走,鹁鸪也不飞远,它晓得我们打不中它。我们只能听到它扑楞楞的翅膀声,看到它贴地飞行的动作。事实证明,发情期的鹁鸪是最敏捷和机灵的。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打到一只鹁鸪,那时我们已经又累又饿,我们坐下来,吃了点干粮,石小锁和壮志在研究那只鹁鸪的公母,又研究了半个小时。石小锁满身都是坏油水,说着很荤的话。

走到江边去,还有六里路。

要赶上最后一班渡船上洲,再走几里路,天黑前才能到达我家。

我们虽然疲惫不堪又饥又饿,但我们一路上走走跑跑,打打闹闹,速度还算快。为了不扛枪,壮志把枪放下,赤手空拳地迈着长腿跑了。我手里拿着战利品,石小锁乖乖地背两把枪,他这时候特别忠厚,因为他实在走不动了,屁股大,肉又多。

他对我说我俩坐下来。于是我们就猫在一个看鱼棚的屋角坐下,直到前面的壮志发现我们消失了,跑回来,找我们。

我们没有发出动静。石小锁用气枪里面最后一发子弹,打中了池塘里人家一只鸭的脖子。

那可怜的鸭忽然就举不起自己的头了,它的脖子断了。

我看了非常伤心,和石小锁突然起身就逃,往江埂上狂奔,留下无辜的各个拐角找我们的壮志,面对着身后拿着锹即将赶来的农民。

很快过了江渡,上了洲,到我家时是下晚六点四十分。

夏天洲地上的天很亮,他们没来过我们老洲,很惊奇空旷的老洲,一个劲地喊,吼,叫。

我老妈一见我,没说一句欢迎的话,痛骂道:“韦雄黄,你这个搪炮子子的,整天在外野魂,屁都没一声就突然家来,吓得老娘一惊!”

她其实很高兴,她一高兴就要骂人。

壮志和石小锁客气地和我老妈招呼了一下,之后我们三个人就扑到我家锅灶台上,一人手里拿块锅巴吃了,我老娘也开始做饭给我们三个血性方刚的东西吃。

我带着壮志和石小锁到我家门前的水边,我们飞快地给鸟拔毛。

地上,鸟毛蓬松,很快就一大堆。一阵风来,像气浪一样滚。最后就剩下了那水落石出、饮弹而亡的鸟的光卵卵的身体,它们不再能优美地飞翔。

我看到我家篱笆门前过年时我插的桩头,都发了绿枝叶。那些芦柴、杨树枝、柳条都成活了,蓬蓬勃勃地长起来。这些生命真他妈的贱,这么容易活,它们肯定不能变成人。

我知道壮志和石小锁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他们活在县城,而我在这块洲地上生活了二十年。

当我们把一堆干净的赤膊鸟端到我老娘身边,我老娘开始骂:“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洲地上有多少大鸟?到山上打这么小东西,吃这么小的东西以后,你们还不都变成小姐?”

晚上我老娘和我们斗酒,我很想让她高兴一下,我希望他喝高,尽情快活一次,我甚至愿意替她洗碗。

我们喝的是醉三秋。我老娘果然好勇斗狠,壮志和石小锁也开始十万倍地敬重于我了,因为我有这样的老娘。他们几乎一直站在那里,称我老娘是双枪老太婆,用两把枪同时对付并干掉了他们两个人。

我陶醉在他们的叫嚷声里。

我听到我老娘说:“什么他妈的双枪老太婆,我就是双抢老太婆,每年到了双抢,都是老娘我冲锋在前,没有我,狗鸡巴戳的社员都磨洋工,我这个书记,是天下公认的能手,割稻插秧挑稻种喝酒吃饭,你们这些小搪炮子子的都不中!……喝,……你敢不喝?不喝老娘让你吐血!”

石小锁已经失去了一半意志,歪在那里,睡着了。

壮志的神志却越来越清醒。我娘醉了。我对她说:“你喝不过壮志。走,我来洗碗,你走,睡觉去!”

我把她扛到床上,她一边叫嚷一边就睡着了。

壮志来帮我收拾残局,他干家务活和打鸟一样强,他是全能型选手,人又帅,没救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人回县城去,在洲地芦苇丛边,我们本想打几只白色的鸟,但枪口捕捉不到目标。它们飞得很慢,但它们像一个神秘事物的魂一样,从我们的视野里滑落着飘过。

山上的鸟和洲地的鸟,飞行的方式不一样。这里的鸟,是在水边混的,混了一生,混了世世代代。我们打不中它。

我们口袋里漏下的铅弹不多了,但我们找到了可怕的替代品,洋钉。

出了洲,过渡,上了江埂,我们又在母山边的村庄上打了几只麻雀带回县城,准备中午到石小锁家去烧着吃。

这是一个愉快的周末。

我说,下次我带你们去三公山打鸟。

在路上,壮志忽然问我:“韦雄黄,为什么没看见你父亲?”

我说:“我没有父亲!”

也许我的腔调有些呛人,他们两个也就不再多问。

就在我们去打鸟的那天,单位里的阳斌犯下了大事。傍晚我们前脚到石小锁家,阳斌后脚就找到了我们。阳斌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阳斌一张大宽脸,一头卷发,看上去非常凶狠,他也不具体说出了什么事。

石小锁好像把他看穿了,冷冷地说:“你别装样子了,你想到我家来吃鸟,就别说什么别的卵蛋毛的话!”

阳斌激动得直抖,他神情紧张地说:“哪个儿子想吃你的鸟肉!老子现在到底是跑哩,还是不跑?”

那时,我们感到他真的干什么大坏事了。

我说:“阳斌,你到底干什么了?”

阳斌说:“老子把人家的脾脏打破裂了。”

石小锁表扬似地对阳斌说:“好。那你今天就在我这里喝酒,喝完再跑!”

接着,我们全单位都晓得阳斌出事了,公安局来找我们三个人去调查情况,因为阳斌交代说他昨天跟我们四个人在一起,说我们四个人一道,打了人后,跑到洲上我家去了。

我们费了好大的一番口舌,才排除了干系。

单位里的一把手大胖子包大江找我去谈话,他严肃地训斥我说:“韦雄黄,你是大学毕业生,你整天和哪些人在一起玩啊,你晓得不?阳斌,壮志,石小锁,他们跟你不一样。石小锁是水电工,阳斌是看大门的,壮志是退伍的。你不要玩昏了头!你看你现在……瞧瞧,西装牛仔裤、跳舞、吃烟,喝酒,打鸟,什么都会了!……你父亲韦敬,以前也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干部,现在是我们全中国的名人,去年他还托人来要我关照你,我们的老关系不一般哎,你啊你要追求进步,我才能帮你,我们大堤防汛总指挥部只有两大学生,物以类聚,你怎么不和老于这个人才玩?……韦雄黄,放清醒点,你不要再这样瞎混下去了!”

我听了他的话,对包大江说:“……你不要提我父亲,我不认他!”

包大江脸上当场就白了,骂我:“韦雄黄,你亲大大都不认,你还算个人?混账东西!”

我决定终生不理睬我父亲以惩罚他。

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很想我能成功,而我想和他做一生的天敌。

我还决定,我将继续和阳斌壮志石小锁这样的人在一起玩,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将索然无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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