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我爷爷回来，我太奶奶伸手就掴了他一个耳光。太奶奶站在他紧跟前，踮脚，举手朝天上打，才能打到他脸。我爷爷吃她巴掌，从不还手。

你以为你是国家干部了？你了不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我爷爷说，你老人家打得对。

我打得对？

说完，我太奶奶又甩了他一巴掌，还打在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太奶奶打我爷爷，总能稳准狠。我爷爷从小是我太奶奶带大的，他们之间感情很深。

然后，我太奶奶厉声说，韦国柱，你给我跪下。

我爷爷穿着齐齐派派的新做的中山装，插着钢笔。

给我跪！我太奶奶成了疯婆子，大喊，一手指着天井那里。

韦国柱就屁股朝着天井，脸对着太奶奶，乖乖地跪下了。

他恭敬地听太奶奶发落。太奶奶看韦国柱跪好了，转头去找东西来打他。韦国柱上半身笔挺，一进门就遭到这顿打，他心里清楚太奶奶为什么动狠。

太奶奶没找到打人的东西，走着一双小脚，找到一根鸡毛掸，走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打在韦国柱头上。

韦国柱用手栏，我太奶奶喊，你拦，你拦，你挡，你挡！直到韦国柱放下两手，她还在打。

然后太奶奶问：晓得我干嘛打你？

晓得。

那我现在罚你给我挖回来！

韦国柱站起来，找筐子，找锹。

太奶奶在边上数落，道，这是我家四代传下来的，你就这么埋了？先人晓得，会依从你？

韦国柱不敢说话，但他心里很清楚，你个鬼太婆是老脑筋，新中国要我们做的才是对的。韦国柱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他上次埋东西后再也没回来过。

太奶奶又问，我家里的无孔笛呢？

韦国柱答，在我家里。

太奶奶说，你家里哪有资格放，给我拿回来！你要是把无孔笛也埋了，我就跟你拼命！我到山地里找许多天了，找不到你埋的东西！去，你现在去，给我找回来！何野带我去，也找不到东西！

太奶奶大喊，然后打开门栓，让韦国柱出门。

韦国柱没走，进他自己的屋子，换了一件单衣，然后提着筐子，拎着锹走了。

太奶奶一直在家里等，等到下半夜也没等到。她一趟一趟地开门，看韦国柱有没有回来，都看不到人影。村子里狗叫，黑夜里只有月色，没人走动。

现在村子已经有二十多户人家了，但还是冷淡屁秋的。

大概天快亮了，鸡叫头遍了，韦国柱还没有回来。

太奶奶说，韦国柱走了，跑了？这个东西跑了？下次我要要他的命！

何野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做，他好像被这个巫婆囚禁了生命，像个犯错的孩子。他不知道母亲该不该发出指令，要他到山地里找，上个月他驮太奶奶去找过，没找到。

但这天夜里，太奶奶没再让他出门，她说：何野，你也给我跪下！

何野回家许多年，脸上的凶相全部退了，人也柔顺起来。他也背对着天井，脸对着太奶奶，跪下。

我问你，家里的铁鞋呢？

……

当年吊你，后来放你走，我偷偷给你的铁鞋呢？

……

你怎么不讲话，你是哑巴了？

丢了。

你给我想，在哪里丢了？给我找回来！

那东西穿在脚上太重，我又经常走得急，哪里随身带？

一根无孔笛，一双铁鞋，是我们家的两件宝呀！

……

为了无孔笛，太奶奶打我爷爷，为了家里的铁鞋，她打何野。家里的王法，就太奶奶守着了。那天夜里太奶奶疯了，然后，她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年。

这是她一生中间得的最重的一次病。韦国柱把她接到了区上医院，吊了许多天的盐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