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上海。

何总把总部也迁到了这里，在淮海路的一家写字楼上。

上海这里的水面更大，空气中都是钞票，脚底下都是硬通货。我们又开展了许多新业务，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有些简直就是心血来潮使然，抢占先机，投钱，买来亏损，但时代发展飞快，你慢一点你就跟不上。

有一天半夜里，三子给我打电话来，说老于走了。她说老于后来从乡下抱养了一个孩子，现在由三子抚养着。

三子说，其实老于很可怜，心肠也很好，他为了让三子离开他、并有一个好生活，就和她吵架，打她。他当众学着乌鸦，用嘴咀嚼食物，喂给自己的儿子吃，令人感动不已。

三子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哭。

老于死前，把自己的房产给了三子，还说：三子，求你了，我走了，你把我的儿子养大，日后我儿子要是没有出息，就让他去找他的韦雄黄叔叔去。

我知道老于的死讯后，伤痛不已。

老于年轻时生活太苦了。我没有为他流泪，但我祝愿他的在天之灵能很轻松地飞巡。

何老板晓得后，说：“韦雄黄，朋友走了，你就再回去一趟。……我们赚钱干什么？……我比你受的苦多，我比你更见不得命运不好的人。我们活在人世上，就要把人间的事打点好。你去送他一程。”

我说：“那我就再回去一趟。我还要找一个算命的瞎子，到他的坟上，给他送半斤米去。我答应过他。”

不过我回到无城时，他已经火化了，世界上已经没有老于，只有遗像。

我在三子面前流泪。

然后我去合肥汇报工作。

虚无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但是不能给我一个像样的身份。他说：“韦雄黄，你不愿意被捆缚，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相信你对家乡人民的忠心，你只需要对我们委派去的人表面服从就行了，而所有实质性的招商工作，还是你负责。他年轻，实际上什么也不懂，你知道的。”

然后我们说起了老丁。

他说：“老丁有下落了，你们联系没有？”

我说：“有联系，但没有见面。”

“他为什么不和我们照面？”

“也许我们以前伤害他了。”

“没有啊我们。”

“我也觉得没有，但如果他觉得有呢？”

“是的。你说得对。我祝愿他活得好。有点想他了哈哈。”

“我会和他说的。他说想到我们老洲走走，但他神行无迹，如果遇上的，我会告诉他的。他现在的个人事业是不错的。”

“你拉他回来干！现在的环境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政府的招商政策这么开放，他不回来，那不是恨我们是什么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

“韦雄黄，和你共事的年轻人你多关照，他是一个官二代。”

“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些做法，只能让我离体制越来越远。”

“不是我的做法，是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这样一个机构设立了，谁不知道，谁家里不是有几个闲人要安插。”

“不过你没有派一个老气横秋的来，这也算差强人意。”

“你的老洲经营得怎样了？”

“运作初期。投入不够，又不敢投入太多。老丁看好，我让他投钱，他说先看看，再投。”

“你自己的钱不够吗？”

“共同做事是有趣的，风险共担，又收获了友谊。人生就是一个友谊啊。”

“同时，坑也很多，陷阱也很多。”

“你比我还悲观。”

“我看到的世界是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欲望来，带着自己的目的来，真正愿意做朋友的很少。”

“那说明你的环境很危险。”

“我们一直很危险，做官是高危行业。”

“政府职能改变，体制改革，一定要推进。”

“不是一句话的事。”

“是大家都在等上面发话，告诉你怎么改，没有自下而上的自主自发的改动。赵幸福去北京学习，可能能帮助你们推进这个事。”

“她是省里看中的一个人。”

“好了，告辞了，我要立即奔赴无为，然后赶到老洲。老丁说明天下晚可能到达老洲，我要去捉他。”

“看看他屁股有没有增肥，替我捏他一下。”

……

是的，这里就是网络上甚嚣尘上的老洲，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老洲。

与地面上真实的老洲对应，网络上还有一个老洲，虚拟的老洲，我苦心经营的老洲。

这是一件好玩的事。

当初我和老丁合计的时候，就是出于这样一个经营理念：好玩。

吸引一个现代人，他一定要觉得好玩，他才会买单。吸引一个传统人，他一定要觉得能找到过去，他才会来。所以，我们同时在开发两个老洲。

荒凉被重金买下后，访客纷至沓来，但我们不希望这里太闹。

控制客流的按钮在长江轮渡那里，我们希望这里是一块隐地。

我希望在繁华的喧嚣之外，我能当一个安静的隐士，而不是美男子。

把老洲踏在脚下，感觉就是很好。

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这就叫传说不如扑面。

老洲这里，天高草低，江水四合，是大鸟过江歇脚的地方。歇一脚，再往江对面飞。

城里人不过是集群的现代傻比，到这里，都会惊叫这是人间一块绝地。除了一班轮渡，它就这么逍遥地与世隔绝，管他妈的天老地荒！

一个人在这里走，有点天老地荒的感觉。

我母亲枝子生病以后，我开始常回来了，陪她。

她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不愿意离开这里。

我和她俩相依为命了一辈子。

我爱老洲。

老洲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生命。

水边的草地，那沙，那土，那芦苇，那杨树，那庄稼，那牲口，都在大水里漂着，在一条大江的巨大带子里待着不动，这里没有坚硬的石头，也看不见罗嗦的人，洲地里，是一洲的草、庄稼和矮小的屋，要花一天半时间，才能把它走一圈。

一个人天老地荒地走，感觉很好，很好。

洲地有一河湾，就像人有一胳肢窝一样。

长江江面有来往的驳船、轮船。

自然在它的规律里，宇宙在它的永恒里。

这个洪荒之地，看不见一只广告牌，看不到一辆小汽车，听不见一点调频立体声。

没有谁鼓噪着要你买哪只股票，也没有洗头店，更没有吵死人的电视购物和安静却喧嚣的无处不在的网上购物，到处他妈的都要你买袜子裤子。

时间在这里老死而去。

这里的牛身上有牛的气味，青菜身上有青菜的味道。无数簇拥着向天的麦穗尖上，渗着土膏和天风的清香。呵呵，油菜花就不用说了，招蜂引蝶的，弄出一个安静世界里的大热闹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