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蛋在我这里时，霓裳让我陪她去逛西湖，我多半推却。流星雨发生时，我们才到西湖边宝石山上坐等，浪漫了一次。可是，那天的流星雨提前流掉了，开了一个玩笑，玩了全世界几亿双眼睛，包括我们。

在山上，看到了许多和我们一样失望的人。

霓裳说：“韦雄黄，我在温州认识许多有钱人，但现在，我在杭州干什么？”

“迷茫吗？”

“很迷茫。真的很迷茫，人生。”

“霓裳，你在找确定的幸福。”

“是的，寻找好辛苦哦。”

“你认识的那些人让你依依不舍？”

“是的。”

我说：“那你可以回去啊，回到他们身边。你现在在水里漂，是水中花！杭州是个制造爱情神话的地方，这里有白娘子和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苏小小与阮郁，李慧娘与裴舜卿，每个人到了这里，都要把自己的情感重新打理。霓裳，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霓裳说：“你才这样！”

我说：“霓裳，你还没想好你的未来？”

霓裳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说。”

“这与你的未来有关吗？”

“有啊，当然有。”

“你想我们确定关系？”

“你肯定不喜欢我，我知道的。你现在看到我的身体，肯定更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过我在丰胸的。”

“霓裳，你身材很好，许多人想画你，大家都在等那一天。”

“我也希望我能饱满丰润起来。”

“皮蛋现在给你们写生，还翘不翘了？”

“他底下不翘了，但眼睛不老实了，老是转来转去的。”

“你应该帮他确定好姿态。”

“我？哈哈。我也不是老师，我也不是校长！”

“霓裳，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本身也是一次身体的再塑造，你懂吗？比吃丰胸药要更有效。”

“除了这个，还有更有效的。”

“什么？”

“不说。”

“呵呵懂了懂了。”

“一直以来人家都说我长得漂亮，其实我很自卑的我知道我自己。”

“霓裳，你越来越漂亮了，要自信。”

“那就看你了，你说的，你说过的，做那个比吃药好！”

校长有次高兴了，请14个学生吃饭。校长说：“我们这里去年培养了9个人，全部考上美术专业的本科，今年的目标是让14个人全部考上美术本科。你们晓得，我们不光是一个学习的集体，还是一个有着兄弟姐妹情谊的集体。上次小雀斑生病了，全部都到了同德医院，韦老师来上课，放下书本，也立即奔赴同德医院，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她的病床边。这就是我们情谊的证明。姐妹都出了事，还读什么书？天大地大，也没有朋友大！……我真的很感动，真的很感动。所以，现在小雀斑身体好了，我们就来吃一顿，高兴高兴。”

春季，校长又下去招生，家里由我临时看管着。他一下招来了个人，要我辞掉所有的工作，跟他合伙干。他说作为合伙人，肯定不会少分你的。我说，等一等，让我考虑考虑。我每次总这样推诿。那时，我若想调动到财经学院或教育学院去，已经是伸手可及的事，高校也在拼命地扩容。但他却准备脱离高校，独立办学，独立核算。他说他有个亲戚在教育厅。我也知道他的那个亲戚。当年我们都在看不清中国经济走向的迷茫状态里，看不到新业态，看不清未来。那一年，马云刚在隔壁的小区创业，而他的利润已经很高很高。

与此同时，虚无给我打电话，说上海的招商办事处已经筹建好了，我躲风声的事，也不需要躲了，可以去履职了，我若不去，他就找老丁去干，那个活老丁一定热衷，因为接待、打交道的，都是我省的主要干部。

我说：“老丁在哪？我找他！”

他说：“我问你要啊！”

“我一直没有准确地找到他。”

“你们之间在玩什么猫腻？”

“没有。他真的失踪了。”

虚无说：“我就不信。一直不信。你们的语言告诉我一个世界，我的直觉总发现另一个世界。……韦雄黄，你现在怎样？你答应不答应，给我一个话！”

我说：“我临时在这边的一所高校里打杂，走不开。”

“什么时候能结束你的工作？”

“我尽快吧。幸亏你没让我结束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得由你自己结束。好。你已经回答我了。尽快履职。你也可以把上海的招商办事处办成沪浙办事处，或者办成两个办事处，你看着办。立即回复我。”

“好。清楚了。”

……

赵幸福准确地找到了我，她在这个世界上找我，真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我一下又听到了乡音，她已经不说淮北话，而说我们无为话了。

她到温州去学习考察，经过杭州。

我要到宾馆去看她。她说，不不不，我们另外找一个地方。然后她就打车直接到了我的住处。

见我不高兴，她说：“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啊，当然欢迎。”

“看来你是不希望我来你住处？”

“不是。”我说。

她说：“我兴致冲冲来了，你这样冷淡，我忽然没有兴趣了。”

我说：“赵幸福，你看上去很好。”

她说：“我不让你去我宾馆，是因为我和另一个女性住一起。”

“我以为我们的见面会很正式。”

“韦雄黄，你不要确定我的身份。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你什么都晓得。”

接下来，她和我说虚无的建议，绝对应该考虑接受。又说铜都物产集团公司那里的事，说和我一道出走的个人中已经有两个回去了。她说，由于她的接洽，铜陵那里的人，很体谅我当年出走的心情，也承认那年的职称评定有不公的地方，现在头儿也换了，新领导希望我能回去，他们不追究我的出走，而且，因为我有在省城工作的经验，他们很需要我，那座城市的发展也很快。

我问，丫丫怎样，她好嘛？

赵幸福说，她当然好，每天都很快活，跟着谁都快活，恨不得把汤圆当妈。

我说我不想回去，暂时也不想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赵幸福说，韦雄黄，你很有眼光，有一天我们的书记在一个重要的会议上大加赞赏你，他念了你写给他的信，是关于我们芜湖发展的，你说，深圳因地邻香港而兴，珠海因地邻澳门而兴，齐齐哈尔因地邻俄罗斯而兴，所以我们芜湖长江南北要做好区域接壤地带的发展，倾斜政策，先发展那里，再整体发展道路以及长江黄金水道的作用。书记后来找你，找不到，找到了我，他说，他这么多年改革，发展地方经济，并没有人能和他对话，你算一个。

我说，那是我去广州、温州后的一时想法。早忘了。

赵幸福说，不，你以前喜欢社会学，后来学新闻，读的却是中文，又进修过计算机，你的知识背景，你的从业经历，已经很不一般，你的见识，不是常人所能有的。

结果就招致了那个特大型化工厂的迁移和落户老洲？

这是国家安排的往二三线城市的产业转移啊？

污染转移？我强烈抗议！我正在动用一切力量反对，书记这次来没，我要见他！

这牵涉到一个大局观念，这是国家意识。再者，还有就业，工业产值的计算等，我们应该持欢迎态度。

只有特色发展，才是本务！

最后我们平静下来了，我问她以后分管什么，她说，肯定是文教卫了，她没有什么成就感，一个女县长，顶多也就是一个配相的，男女官员比例决定了她当选。她说，韦雄黄，你这样的人，才应该从政。

我说，赵幸福，你从读大学时，就很有抱负。

她说，我们那时，心事可不是一般大。一个一个都想干大事，你也是。

我说，我永远找不到这方面的激情。

她说，当年中央一宣布改革开放，我们都热血沸腾过，是不？

我说，是的，但我已经忘记了。

她质问我到老怎么办，我说我这样挺好的，她先激动起来，说你好个屁。然后她说：“明白告诉你吧，韦雄黄，既然我这次冒昧来你不开心，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你身边的皮蛋是一个双重间谍，他说了你的一些事，我为你寒心啊，你就准备这样为情感生活糟蹋一生？”

我说我这样挺好啊。

我没有料到，她最后硬了脖子，大喊说：“你就准备这样死在外面？”

我的龙井村的房东姓钱，家里有二十多间房出租，他长得跟历史上的钱王非常相似，五短身材，眼球突出，目光如炬，腿部力量很足。听到我们在壮怀激烈地吵架，房东过来了，问：“啥事体？要不要报警？”

过了半小时，我心平气和地对赵幸福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一见面就吵，一说话就吼？”

她听了，似乎觉得讨论这个没意思。她冷静下来了，说：“我觉得你现在回去还是有面子的。韦雄黄，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下月份他们就要做决定了。铜陵那边的人都说，你回到那里还是很有前途的。我这次来，也是他们的意思。不过我更觉得，你应该去合肥，听虚无的。……你一个人在杭州浪荡，肯定什么结果也没有，你在这里不认识一个人！”

我说：“我在这里活得挺好。”

她说：“好什么好？只有你自己觉得好！你要是听我们一点点话，也不像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觉得自尊心受伤，即将不治而亡。

我暴躁起来，拉着她说：“走，我送你回去！”

赵幸福说：“韦雄黄，你不要在外面闯荡了！刘爹爹给你算过命了，你不要忘了！”

她再一次伤我自尊，我丧心病狂起来，大叫：“赵幸福，你自己滚吧，我不送你了！”

她临走时说：“韦雄黄，我告诉你，没有稳定的生活，你什么也别想！”

我说：“我不稀罕，我不要成功，我要鬼混，你滚，你给我滚！你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政治性生物你知道吗？”

大吵一个多小时以后，赵幸福走了，避免了麻烦杭州警方。她晚上19点55分到达，0点55分离开杭州。她丢下了两张照片，还有我爱吃的红皮花生。

她走后，我心里有一点难受，我难过的是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谈话。

1点18分，我给霓裳打电话说她走了。她很失望，因为按照我们原先的约定，明天大家在一起吃饭的。她说她要见一见县长。我曾告诉她，我们虽然不是夫妻了，但依然是情人一般的好朋友。

赵幸福走后，夜深人静，我思考人生的方向，这次不是因为没有方向，而是因为有太多的方向而苦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