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眼睛一睁，就看见了枝子妈，她定定地看着我，说，哈哈，你醒了，我一直等你醒。她坐在我面前。我像在天堂，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但我好想睡，还想睡。我说，妈，你晚上几点回来的，怎么没看到你？

她说，最近忙得蜕了几身皮。雄黄，你怎么晚上回家？晚上偷偷摸摸回家的都不是好人。

我说，哈哈你养的儿子，你晓得。妈，你忙，是撤乡并镇的事？

她说，许多事。我们没有工业产值，并他个头啊！说是撤乡并镇，还不是权力重新分配！

我说，不是，妈，你没文化真可怕，是权利机构太多，层级太多，单体太多，要减少，改革是必须的，我编的党员读本你看不看啊？

她说，不看。我认得的字还没一稻箩。

我笑道，一稻箩？要是有一稻箩就好了！全省党员都看，你怎么不看？

她说，没有时间。你编的，你念给我听。

我说，我给你编，还要给你念？

她说，你不念，我就不听。你们写诗写字编书的人，还不是为了想人家听？你不求老子，老子就不听。

我说，好好好，你说得对，我认输，我明天念给你听。

老头子跑过来了，说，雄黄，你妈晚上十一点多回来的，喊门，我开的。

我说，妈，那你忙什么呢？

她说，最近怪事多，老洲的天猫已经被老头子打得差不多了，他也英勇负伤，但是，我们老洲又出现了怪事。

我说，什么怪事？

她说，有许多人来自杀。昨天公安介入调查了，有一个人，是一个外国名字，还是一个什么王，据说和他有关。

我说，俄狄浦斯王？

她说，对，你再说一遍。

我说，俄狄浦斯王？

她说，对对对，就是这个人，警察现在要捉拿他归案。

我说，什么啊，这个人是我！我就是俄狄浦斯王，一个网名而已。

她说，什么网名？网名也是人啊！

我笑了，把双手递给她，我说，那你拷住我，我归案。

她急急地说，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

我说，这不过是我在网络上的一个名字，我在网络上大肆宣传我们老洲，说这个地方好，是天下第一绝地，都是吹牛的，天苍苍，野茫茫，江水围四周，老洲在中央，我这说的都是实情啊，我说洲上人少，很适合建立一个虚拟王国，然后还有很多描写，都是扯淡，我说这里是鬼不生蛋的地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时间只有空间，适合玄思遐想的地方，没有工业污染，只有原始荒凉，等等等等，我不知道我一宣传，许多人就找来了，跟我要地图，我给了位置，他们就来玩了啊，我知道后来来了许多人，我也知道有人喊要来自杀，说来了一趟，还想来一趟，但我不知道有许多人要来自杀啊，许多人是多少？

你这个就叫网络犯罪，我上午马上就跟昨天的公安联系。我抓到你了，我……我我什么王，小过秋豆子？你别想跑了！

哈哈，我在床上睡着，等你来抓我。

……

我娘风风火火地走了。

老头子说下了米面，要我起来吃。我说，大，你到床上躺着，你不能起来，不要我回家了你病重了。

他说，我病好了，你回来就好了。

我说，大，你到底什么症状？

他说，没有症状，浑身痛，许多猫扑我，撕我咬我，用胡须攻击我，它们给我精神折磨大于肉体折磨，我一转身就是一地的猫盯我。

我说，哈哈哈哈哈哈，这会载入老洲史册的，大，你遇到神秘部队了。

他说，一点不错，这是神秘部队。雄黄你晓得不，雄黄你没杀过人你晓得不，一个人的魂是要出来的，他作为人不在了，但作为魂是要出来的，它们就找到猫这些动物畜生，上天不让它们说话，魂如果说话，那还不把人吓死，但魂要出来，所以找天下无数生灵，包括虾子小鱼泥鳅牛猪狗马，要出来，还魂来人间，当初它们在人间啊，死了魂还要出来啊，有些是要回家，死在异国他乡了，就来闹。

大，你一辈子杀了几个人？

比不上你家祖爷何野，他是大干部，杀得比我多。以前我们革命就是杀人。现在他们革命就是分钱分权。

你是怕那些你杀的人回来找你？

怨恨是有的，你不相信，也是有的。

大，这米面很好吃，青菜也好吃。老洲真是一个好地方。我要告诉天下网民关于老洲的许多故事，这里如果真有一支天猫部队，那就很动漫了，那天下的年轻人还不趋之若鹜？你再给我说说，老洲的事。

我以前送新四军张云逸在这里住过。我的时间永远停在过去。我的生命也停在过去。精彩的都在过去。

大，你是说老洲有一个英雄的过去，自杀的现在，还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未来是你们的。

未来我要把这里建设成一个理想国，一个未来国。它要成为一个奇特的符号。

你家三爷何野有一次对我说，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家里抛弃了，扔在母山上，山上的狼来啃他，他爬不起来，许多猫来保护他，围住他，替他翻身，不让狼来啃，有一只老鹰冲下来，要抓他这个小伢子到天上，但被旁边的狼一口咬住了，最后，他那个小伢子也咬住了那老鹰脖子。他当年讲这个故事给我们听，是说，狼也是朋友，老鹰也是朋友，敌人也是朋友。后来他还说，后来，他反过来怕猫了，因为猫一来，他就怕猫要带他去猫国。他说，恩就是怨啊。猫有恩于你，你就要还。他在我们老洲躲过很多时日，都是我保护他。

人间真的这么复杂？

人间比这个还要复杂很多。一辈子过完了，才晓得点皮毛。最好还是不要晓得，糊涂过一生。

敌人和朋友，居然这样难以分得清？

是啊，特别是我们做地方工作的，地方游击队，打仗杀人，谁，说起来不是亲戚啊，攀起来，都是亲戚！可命令下来了，要你杀，你怎么办？就是正规军，比如你们韦家大村庄是一个大村庄，西边的当共产党，东边的当国民党，打起仗来，会战了，就是同宗的人自己杀自己啊，东边的兄弟杀西边的兄弟啊，你说，朋友和敌人，怎么分？他们战场上遇到了，有些本来就认识，本来就是一家人啊。你说，人间在玩什么游戏？

制定游戏的人耍了我们？

天晓得。

人什么时候能主宰自己？

等做了鬼。

哈哈，大大，你太悲观了。……何野以前在老洲还跟你说了什么？

血腥的年代，许多事许多话，我都不愿意提。

你相信那些猫都是鬼？是你们杀的那些人？

分不清啊。还有日本兵，做了鬼，回不去，就给我们中国带来灾难。以前我们沿江这里，曾祈请过十万阴兵，对抗日本人。还有一支神秘部队，据说完全歼灭了一支日本部队，连我都不知道。据说是何野做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彻底，才大获全胜的。解放后，才在三公山大山洞里发现了许多尸体。

那你就想，这些人，都变成了猫？

不是我想，是天下本来就有许多猫，我到任何一个地方，猫都在盯我。

大，我放在家里的电脑你们用吗？

从来不用，你妈也不打开。隔壁朝阳来打开过一次。

我现在打开，来，我教你怎么用，可惜没有猫，不能上网，老洲天老地荒的，什么时候会接上互联网啊？

什么？电脑里也有猫？

大，你不要害怕，不要警觉。没有猫，怎么上网？有猫才能呼叫，才能上网。这个叫调制解码。

我的天啦，电脑里也有猫，那我八辈子也杀不完天下所有的猫了！我把自己弄死算了。

我可以通过手机上网，但要许多钱。今天对老洲又有了许多认识，我要告诉论坛里的人。

雄黄，你让电脑里的猫出来，我看看。

大，你把棍子扔了，不是真猫，不要打坏我的机子。一到战斗状态你就没病了哈哈。猫是一个电子器件，等光纤出来了，数字信号直接传播，就不用这个猫了。

那你是说，猫也是暂时被你们利用一下？

是的。但是有一个人，薛定谔的猫，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猫。你一定不晓得。

谁家的猫？

他这个猫，既是死的也是活的，它有两种状态。

那就是阴间阳间啊，人死为鬼，人活为人啊。

不完全是。他家的这个猫，关在一个危险的盒子里，你不知道它是死的活的，我们看不见它。

永远看不见？我连盒子一起打，就打死它了。

那个盒子如果比地球还大呢？或者你根本无法够到呢？

那就不在盒子里，在另一个世界，我晓得。……好，雄黄，你逃吧，你说你是网络上一个什么王，万一他们真要来抓你呢？你妈妈说不定真要抓你这个儿子呢？我晓得她性格。

哈哈，大，你放心，我没事的，我没犯罪，我只是在某一个空间里说了话。

说话也犯罪啊。

不。我说的，没关系。但我可以帮助劝止那些来老洲自杀的人。你下午没事，陪我去看看那些自杀的人吧，你能走吗，不能走我背你。

我晓得在哪里，我带你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