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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一个人上合肥街头去吃夜宵,馄饨摊子在街上冒着热气。

吃完后,我随意走进一个理发厅,那里面亮如白昼,瞳孔需要调节收缩才行。一件白色披巾给我系上。然后,一女子给我洗头,女人的手指规范地操作,前后左右地抓捏搓揉。我像犯人一样恭敬地享受那似有似无的温柔。泡沫生着泡沫,头发像胶着了似的,又被水解禁,洗,清,洗,清。飘柔的香味,温暖的服务。一个拧干的毛巾递给我,我才从中回过来。老丁就是那洗头的,他控制着我的头,进而控制着我的一切。

理完发后,我到文化中心,用那儿的座机和吴海囡通话。

我说:“吴海囡,我在这里住下了,我准备在合肥干一段时间。”

吴海囡用睡眠中的磁性声音责怪我:“也不早一点打电话,现在都下一点了!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醒了,你说吧。你怎么不睡?”

“最近忙吧?”

“忙。很忙。一天一天,都很忙。我爸又到西班牙去了。”

“吴海囡,你一辈子出去玩过吗?”

“没有。赚钱好辛苦,比打工还辛苦。你晓得。”

“你的人生理想是……富婆?”

“你才是。”

“对不起,睡吧好好睡,睡醒了明天继续赚钱。”

“这是你的座机?”

“是的。我们很快也要忙了,很忙。”

“忙你现在还不睡觉,要注意身体。”

“好,我立即睡觉。拜拜。”

“怎么又不说了,把我吵醒就是要和我拜拜?”

“等闲了再和你聊。”

“好,那你保重。哦对了,你把我的雨伞拿去还我没有?”

“没还?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那你睡吧。”

……

下一点了,我准备到办公室沙发上去睡一觉,我的房间里许多东西还没弄妥。可是,夜晚总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一个现代女子正在室内做倒立。裙子从她的腿上翻下来,粉红色的裤衩,像一朵怒冲天的荷花。她丝纹不动,双眼却把地板滴成了两个水洼。

她在那里酿诗。

老丁对我说过,只要会写诗,就可以进入我们这个公司。诗人是忧患之人,诗人有忧患之眼,所以诗人也多坎坷,老丁他以前也是写诗的,我们上大学时都疯过诗歌,那时,一个世界有半世界的诗人。我们是同一诗社的,叫野风诗社。

“晚上好!”声音倒栽着过来。

她是第三个到公司来的人。

凌晨5点,又从湖北来了一个人。

早晨,我从沙发上醒来时,又一下来了两个人,都带着行李,拿着晚报的招聘广告,指名道姓地来找我这个办公室主任,说已经接到电话通知,被录用了。

早上8点,老丁来了,拉我立即跟他走。他说带我去参加一家公司的新闻发布会。

他说,韦雄黄,你也是见过市面的人,许多东西,你一学就会,我带你熟悉一下合肥的环境。

到了东都大厦,现场,有许多条幅,许多引导牌,老丁站在大厅里,接待所有来人,俨然主人。我怎么也不理解他在省城这个世界是什么角色,看来他要么神通广大,要么是一个拉皮条的。他几乎认识省会所有的人。

他示意我一个人先上到顶层会议厅去,新闻发布会将在那里举行。

那里的地毯是富贵玫瑰红的,墙上挂着壁画。有四十多张椅子,椅背高出椭圆形桌面,每一椅背上有一人头。副市长没来,董事长在香港也没来。两处空缺,用两盆鲜花补了。

9点了,副总裁开始说话。桌子很大,她的头像摇头电风扇一样四面看。各大媒体记者都拿出小本子客气地画画,刚才大家还在谈波黑局势、国际商贸、兑换比价,现在,都假装正经起来。

先是出席的最高领导说话。掌声。然后,副总裁说完,有记者提议说:“给一些文字材料吧。”副总裁说正在打印,请大家稍等。

过了几分钟,一个不算漂亮的小姐来了,把一刀材料交给副总裁。副总裁严肃地看了,又交回去,看来有一个重要的错误需要改动。

另外一个女性来了,给我们每个出席会议的人一盒礼品,说是从香港带过来的,上有绸缎系着。

大家不动声色,准备回家以后再拆开来看。

材料修改好了,终于分发到手。各媒体都表态说有这个就行,说给八百字吧,给二百字,上半分钟的节目,然后,大家散了。

老丁匆匆又到东都大厦大厅底下,站在那里,和所有的贵宾和记者道别。

他很忙,一边说话,一边从胳窝里拿出折叠大哥大在拔线。他必须和所有人招呼。老丁挤半只眼跟我笑了一下,另半边嘴咧一下,他的意思是说今天的礼品不怎么样,但现在市场就是这个行情。

老丁是个省城老记者了,脸上有许多褶皱,表情很丰富,一会幽默,一会严肃,一会阳光,一会下雨,阴晴不定,别人捉摸不透。

老丁的老底子天下数我最清楚,他身上哪一根神经末梢有问题,我都晓得。上大学时,我们睡上下铺,他枕头底下总有一根大辫子,一根九节棍。这就是说,在一个青春骚男心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女子,一个是武术。

老丁全名叫丁关键,不过后来被简称叫老丁,或叫老关。

这是一个快餐时代,也是一个简化时代。叫他老关,是因为在很多场合他是一个关键人物(关节人)。

老丁出道早,身居省会合肥,早在十年前就是一个“老人头”,什么世故都懂,当我们在别处碰了一鼻子灰时就去找他诉苦,他就以长者的身份指教我们一番,晚上就近进一酒馆,不过得由你掏钱。

老丁早年为亲朋好友做过大量的社会工作,据统计,为三人转户口、为六人买户口,均获成功;为某夫妻二人办理赴欧洲某国签证获得成功;为18人次的患者圆满地找到了主治医师以上职称的专家看诊治疗;五年内,为6人搞调动,成功了4人;同期,为人解决了高考复读问题,为一个女子打胎获得成功;1995年5月,累计在各类招工招干社会考试中为考生“帮忙”17次,并且在该年5月,以舞弊罪得到了他该得到的东西,失去了他那宝贵的记者身份。

你要知道,以上业绩都是他的业余爱好。失去公职以后,老丁全身心地投入到他个人事业中,他所经营的事务已数不胜数,如今在省城已没有哪一路他不通,他积累了丰富的人事经验,熟悉社会组织的各部门、各条块。我们都称他为“买办”,他笑说“不敢”,自称“掮客”。

也许他不能算是成功,但我们都知道他实实在在地干到了钱和人际关系。他比做记者时牛逼八倍了。我们大学分配时,最初老丁在一个最没有什么说头的省城单位工作,但他坚决要分配到省城的这个崇高理想实现了。之后,老丁为自己搞了多年调动,进了报社这个吃香的单位。

我感叹他现在谢了顶,竟还没找到一个女人。

与此同时,我们班的老张却在省城里混得很好,他在日报社做了领导。老丁有一次眉飞色舞,坚决要请我们所有同学来搓一顿,我也从底下跑到省城来助兴。可不到半年,老丁就出事了。

后来老丁销声匿迹,几年以后老丁杀将回来,那时他身上已漂泊得有点江湖气和侠气了,召唤我进省城见他。老丁一眼就能测得出我的道痕。

如今世风又转,社会上实体、公司纷纷出现,老丁一下获得了二十七个名片身份,都是他自己印的,什么部长助理、政策研究室主任、某新闻研究部首席研究员、某装饰工程工业总公司业余高级设计师、未来创意发展中心副总、某广告装饰设计总公司副总、某小汽车修理中心厂长、某房地产投资咨询服务有限公司经理、城市建设环境保护委员会兼职副主任等,前面一律都冠以“中国”、“亚洲”、“东方”或“太平洋”字样。

以前老丁为自己的身份闹出过笑话,我收到过老丁的许多名片,他早年名片上的传呼、联系电话(含宅电)、传真、手机号码都是我们在省城工作的另几个同学的,我们一拨打,就找到了另外的同学。

那一段时间,省城里的几个同学深受其苦,每天从早到晚都接听找老丁的电话。人家开口就称丁总、丁主任或丁部长。至于打来电话的,有各色人等,有跑供销的,有流窜的,有求职的,也有找丁总堕胎的姑娘。

“男人多得像俺中原的麦子!中国他妈的最多就是人了!”

老丁在他的住处,对我说:“我到海口求职过,海口不够现代,我又到广州。到了广州,又觉得广州显得保守和正统,俺又到了深圳。可深圳他妈的都是一些在内地混得不好的,心中有块垒的人在那里,要么就是一些毛学生。我去了,没法入流!这样,我又到了番禺和佛山。整个的世界,我已经走过来了。……哎,我也是辛苦了。你也很辛苦了,韦雄黄。听说你也到处乱跑,但我俩在南边怎么就没遇上?……不过,现在,我们在一起好好干一票吧!”

我说:“老丁,你到底想干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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