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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前,我们住处前的秧田开始碧绿,村里水边的草、树的叶子已经成形,邓捷给我们发了点杨梅、枇杷、粽子和咸鸭蛋,那时大家才晓得过节了,我意识到许久没回家了。

我有家吗,我的家在哪里?

又连续下了几天的毛毛雨,国道路面上都很滑很亮。国道上的车辆像水一样流动,从我来温州那一天起就一直没有停过。

有天早上上班时,我们忽然发现集团公司大门前阻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旧龙舟。

雨水把那一条旧龙舟淋得遍身发亮,龙舟两头翘得很高,拦住了门。许多女工来上班,自行车推不进去,要低头绕着才能进。外面张总的车开不进来,老板的车也开不进来。

老板和张总都很生气,这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干的,这里成了温州外向型经济开发区后,每年到了划龙舟的季节,农民就要来要钱,年年如此。今年他们跟精益要一万元,不成以后就来了这一手,坏你的风水倒你的运,这一种胡闹里有着深刻的歹毒。

老板拎着一只小手包,在一辆深红色的桑塔娜边上打手机。

张总是被老板叫来的,两人到门卫岗亭前商量。

老板不吭声,到龙舟边转来转去,看,任雨淋湿自己。老板如今是有钱的人了,不想像当初那样靠拳头把子说话。

他说:“保留现场,先拍下来。”

我们报社的摄影师来了,拍摄了现场。

老板又跟乐清电视台联系,一会子后电台就扛来了两架摄像机在拍。那天天气特别糟,有一个人还拉了线、打起一只高光灯。

这是一幅经典画面:极具现代感的集团公司大门前挡着一条黯淡的中国龙舟。

老板和张总、老板的老丈人等,松散无表情地站立在细雨中。

满天的细雨,一条一条的,在灯光映衬下,从天而降。

有人要冲到上金烊村去找他们算帐,老板不同意,想官了。

等媒体都来采访实拍完以后,我们几个坐办公室的男人,我,潮海,明志,邓捷,来把那条旧龙舟扛着,扔到了公司外的河沟里去了。

我们四个男人,不是划龙舟的划手,而是抬龙舟的抬客。

我们和龙舟一起在潮湿的雾雨天了,湿亮。

嘿哟,嘿哟,嘿哟,嘿哟,我们走,一步一步走,前面的潮海说,我要调头了,后面的注意!我和明志个头高,在后面,明志喊,你要朝那边调头?每拐一个弯,我们都倍加艰难。

嘿哟嗨哟嘿哟嘿哟,不能放下,一口气,找一个水面,扔了!

潮海走得热血沸腾,说:“老板为什么不打架?”

邓捷说:“你晓得个卵子!有了钱以后,就有教养了,就谋求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潮海说:“我很想出点事。”

邓捷说:“妇人之见!那是因为你不是老板。”

明志说:“潮海,那天滑冰你被打,还记得吧?”

我们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抬着,走了许多湿滑的路,才找到一条小河流,把那轻飘飘但很长的破旧龙舟,喊1,扔到了水里。这里僻静,我们避免和村民发生纠纷。

……

又过了几天,天晴了,门岗电话告诉我,说有一个人来者不善,在门卫那里等我。

我跑到窗前,一眼就看清楚了,是厉从介。

他手里攥着从员工插卡里找到的我的上班卡,和门卫在争吵。

他红着脸,怒不可遏,势不可挡。

我本能地把全身肌肉做了下动员,很讲究步伐地走下楼去,以前我也打过球。

厉从介看我来了,把他的头点着,学着打斗片里的猛男样子。

老板的丈人在场,在说着温州话,在观察我和这个来者不善的人。

厉从介叉着两条腿跟我进去了。走路时,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来找我的,现在,我到他跟前来了。

我把他带到了集团公司大接待室里,那里面空着。

这里比黄海电脑公司气派多了,通常中午吃过饭后,我们在这里打牌下棋。厉从介四处张望一下。里面边橱上正好有包中华烟,我拿起来,递给从介一根,自己一根。

我说:“不好找吧?”

从介没作声,拼命地抽他的烟,半天,才嚷道:“韦雄黄,我是来打架的!”

但是,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并不真的想打架。

从介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粉碎,说:“我想揍你娘卖皮的,……瓯女很不开心!”

从介把第二根烟卷叼在嘴上,急速地左右滚动,靠在椅背上,他老是那副样子。

中午,我请厉从介吃饭。从介喝了五瓶啤酒,眼神开始发直。

我说:“从介,瓯女什么时候要是把你变成听话的人了,那时她就会爱你了,你也就可以爱她了。”

从介看了我一刻,突然说:“你知道个屌!”

然后挑衅地看着我。

厉从介一直这样不信任地看着我。

我故意说:“从介,你能替我打听到霓裳吗?”

那时候,厉从介张大眼睛,才有点相信地点了点头。但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吃过饭后,我把从介送上路边到温州市区的依维柯空调车上,厉从介看着我,似乎还和我招了一下手。

车开走了。

下午从介走后,我走进邓捷的办公室里。看到邓捷在抽烟,我把他的抽屉一拉,找到了一包中华,从里面拿出一根,点着,吸了。

邓捷说:“会议室我的那包烟给你抽光了!是我忘那儿的。”

邓捷平时在自己屋里抽杭州牌香烟,他办公桌抽屉里总有一包中华烟,一来外客时他就连盒子摆上来,但从不递来人,这是他的派头,也是公司的型。

平时大家都甩烟给邓捷,但这小子从不还情。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在,邓捷给了一份集团公司的宣传资料给他,说:“最近我们老板到欧洲共同体去拓展市场去了。……我们集团公司获得的荣誉称号太多了,你可以到我们的销售部去看看,那里有一个陈列室,东西都陈列在那里,中国最佳企业形象AAA级、中国名牌产品等等很多很多,我们这几年的产值持续飚升,我们有全资公司十四个,紧密型企业六十八个,目前在全国有八十多个分公司,材料上都有,不过这材料是一年前的,现在已经跟不上发展了。”

那人走后,邓捷对我说:“香港《大公报》的记者。”

他总在炫耀他接触的人了不起,他那神气就像大冬天在旷野里解手冻得发抖的样子。

我说:“一口京片子,一准是个骗子。”

邓捷肯定地说:“你懂个鸟!如今已经不按口音分人了!”

他手里拿着那人的名片。

我问道:“他片子上怎么写的?”

邓捷当即把我笑了,说:“我从不看人家的片子。”

我说:“你抠啊,也该请人家吃顿饭,人家跑这么远!”

邓捷朝我翻了一下白眼,把这话题就此作罢。然后,他对我说:“今天有人来找你打架,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我说:“他走了。”

他说:“就这么简单?”

我说:“你搞不懂的。”

邓捷突然命令式地朝外面过道里大叫:“明志!明志!你过来!”

我不知道邓捷叫明志干什么,可明志已经过来了。

吕明志和邓捷老婆坐在一个办公室,就在隔壁。

邓捷说:“明志,你整天没有个屌事!你也是我们企业报的通讯员,要发现点新闻!你还是安全生产委员会的,今天韦雄黄和一个男人打架了吗?”

吕明志见我在,只顾看着我的头脸,问我:“动手了没有?我们四处找你好苦,但没找到。”

邓捷在旁边大声说:“韦雄黄,我提醒你,小心别给人废了!还是像我这样,把老婆带在身边,安全系数高点。”

我转过头去,说:“你想要的不是我要的,我们道不同不相与谋。”

邓捷很敏感,说:“哈哈你晓得我要得什么?你懂个鸟!你还缺在外面混!你只管给我弄报纸去!”

邓捷铿铿锵锵地用他的四川话说。

明志说:“雄黄,邓捷他说话伤人,但他这人不坏。他……怕你吃亏,中午一直找你。”

那时,红嘟嘟小姐进来了,旁若无人地说:“韦雄黄,老板对你印象很好,今天人家看到了我们的报纸,打电话来问韦雄黄是谁,老板很高兴,说你是他手下的,还有你做的那个什么企业职工调查,我传真给乐清市委,他们都说你做得不错。”

我把手在邓捷头上一摸,挑衅地说:“我就懂得你这个鸟!”

邓捷那时表现得比较有涵养,没有动弹。其实我知道,小个子邓捷在打篮球时表现的敏捷和能量是惊人的。

我的行为把红嘟嘟小姐吓傻了,她说:“耶?你们在打架呀?你们这些破打工的!”

明志走过去,对她说:“今天你的嘴巴画得比昨天好看。”

那时,邓捷老婆又从外边走过来了,用四川口音对我说:“韦雄黄,你给我好好揍邓捷一顿,他天天在家里欺负老娘我。”

吕明志替我回答说:“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们邓捷为什么欺负你。”

邓捷听了,先小声咕哝一句,又大声说一句,道:“韦雄黄,你越来越不正常了,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我告诉你!……都回去干活去!”

可我觉得今天我对从介来的事处理得不错。

下午,老乡汪遥均也来了,他一脸狐疑地问我,很关切:“今天没打架吧?”

我摇摇头。

接着他告诉我,昨晚他又和家里通电话了,我听着忽然就觉得很烦,心想那头一定是一个卑琐平庸的妇女,他们互相诉说着两头情况,彼此谦恭,彼此挂念,最后道别、挂机。

但我还是做出关心的样子,和他说了几句。

接着,他欣喜地告诉我,又可以领工资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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